不过周世却是愁眉苦脸地走过来,向众人行礼:“几位神通广大,覆灭张家,为城中百姓除去一恶,大快人心,我等凡夫俗子,感激涕零。”
炎奴困惑道:“既然是大好事,你哭丧着脸干嘛?”
周世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语,只是连连作揖。
冯君游倒是立刻反应过来,淡淡说道:“炎奴,你把城中士族几乎杀绝,我们一走了之,他们接下来可就麻烦咯,周围豪族定然群起攻之吧?”
沈乐陵咯咯一笑:“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不是帮你们收编了这么多士兵吗?难道你们没有信心守住华县?那趁早投降吧。”
周世叹息道:“可我们无名无分,收编不了多少啊。”
“若是有兵在手,周围豪族不足惧之,我有法破敌,乃至夺郡县以壮大。”
“但这些降卒暂时威慑于你们的武力,等你们走了呢?”
“没有士族的支持,纵然那些武者一时降了,事后也会政变夺城,就算我处理得当,他们也会逃窜,投奔到其他豪族那里。”
“给多少钱都只会带着钱跑,毫无战斗力,因为跟着谁,都比跟着我们有前途。”
炎奴惊愕道:“为什么!就因为我杀光了张家的士人?”
冯君游对他解释:“夺了张家基业是贪,灭了张家全族是反,除非没有活路,否则谁愿意把命卖在这?”
炎奴有些茫然,呢喃道:“都把张家灭了,想活命还得看其他士族的脸色?”
“是的……”周世躬身道。
炎奴眉头一皱,长枪跺地:“那我不走了,豪族敢来就把他们全灭了!”
“万万不可!”周世与冯君游异口同声。
他们都非常清楚,灭完张家走了,华县义军只需要面对周边豪族的觊觎,这个局虽难,也还是有解的,还属于世俗层面的博弈。
可如果妖怪留下来,将要面对的敌人会数不胜数。
尤其是炎奴沈乐陵他们,本来就被修士追杀。
冯君游讲完利害关系,对周世说道:“反正你们本来就是被迫起义,灭亡张家的事,都甩在我们身上吧。”
沈乐陵拍了拍炎奴:“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吧,我们走了,对这里来说才是好事。”
炎奴点点头。
周世见他们的确要走,拱手感激:“如此就好。”
然而炎奴聆听着满城的欢呼声,忽然说道:“我们走后,你们也不用怕周围的豪族。”
“你看大家多开心,赶紧把田都分了,这里就是所有人的家,谁又不愿意保护自己的家?”
他很小的时候,阿翁还有自己的田,天下大乱后,为了保护茶山村,阿翁带领全村,家家户户男女老少全都上阵了,赶走了数倍于己的山贼,因为那时候茶山村是他们的家。
后来,地成了张家的,茶山村变成茶山堡,阿翁和大家同样是守城,却都是被迫的,以至于苟稀一到,大军轻松破城。
那一战昔日的村民几乎全死,阿翁从此再也没有心气儿,再也没有拿起过刀。
也从那之后,炎奴只为阿翁而留下,阿翁在,那里还是家,阿翁不在,就没有家。
炎奴深知,人们想要什么,可此话一出,大家都惊愕了。
周世更是头疼得快要裂开:“你还要我们均田?”
“对啊,张家有几十万亩田,你们还没开始分吗?”炎奴反问,他还以为现在占了城后,百姓已经把张家那么多田地给分了。
李象摇摇头:“我们还在清点张家的财产,但因为没有士人,我手下又都是大老粗,那些卷书认识我,我不认识他。”
“所以城中百业待兴,千头万绪,实在是两眼一抹黑。”
说着,他看向周世:“得亏有先生在,否则我等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今城里,就剩周世一个士人,所有政务全部依赖他,听到李象也在考虑均田,直接一个后仰,晕了过去。
“先生!先生!”李象大惊,连忙抱住他。
好半天才把周世弄醒过来,周世颤声道:“你杀了我吧……”
“先生何至于此?”李象急道。
周世嘴唇发白道:“均田者死,千古如此!岂不闻王莽之下场?与其死无葬生之地,不如主上现在就杀了我。”
李象出身草莽,也没怎么读过书,惊愕问道:“王莽?”
周世叹道:“昔日王莽复古,恢复千年以前的旧田制,扬言回到尧舜之世,实则倒行逆施,祸害万民,其罪罄竹难书。”
“他将天下耕地尽数收公,以一对夫妇百亩为原则,超过了的土地,一律没收重新分配给没有土地的农夫,私人不准买卖。”
“以至于四海沸腾天下皆反,光武大帝顺天命而出,应者如云,一期之间,横扫神洲,海内靖平。”
“王莽被义军碎尸万段,头颅被深受其害的百姓共提击之,切食其舌,至今首级还被硝制,收藏在洛阳宫中,警示历代皇室。”
炎奴奇怪道:“为什么天下皆反?”
既然民怨沸腾,定有缘由,可他却没听出来问题所在。
“万民无辜丧失土地,何以不反?”周世斜他一眼。
炎奴歪头:“不是有一百亩吗?”
周世愤愤然道:“人人都是皇帝的佃农,天下再无私田,你当是好事?此举只会无论士庶,人人皆贫。”
炎奴无从反驳,隐隐感觉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但不知道怎么说,只恨没读过书。
李象也不甘心道:“可现在我们无名无分也无人,不均田还能怎么办?百姓如何支持我们?”
周世急道:“百姓只图衣足饭饱,我们把田交给他们种,只收很少的租就是,万万不可显出均田之象。”
“否则世家群情激奋,天下又有谁能抵挡?”
“王莽拥有天下,都碎尸万段,如今我们不过占一县之地,就敢杀士族,均其田,必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他又对炎奴说道:“你们把张家的士族杀尽了,再也不会有人敢投奔我们。”
“没有天下士族的认可,我们几乎是在夹缝中生存,不被灭掉都算是烧高香了。若敢均田,必化为齑粉!”
炎奴终于恍然:“所以只要天下没有了世家,就可以均田了么。”
“……”周世生无可恋,拔剑就要自刎。
李象连忙阻止:“先生!先不均田就是!我们把田给百姓种也是一样的。”
“但周围豪族虎视眈眈,我们若不均田,哪有办法抵抗?”
周世郁闷道:“有办法抵抗,有办法……只要不均田陷入绝死之境,那就这周边几个庸碌豪族,我自有办法应付……”
李象面露喜色:“原来有办法,我还以为绝境了,要真是没活路了,我管那许多,不如一条道走到黑,起码获得百姓的支持。”
炎奴一听在理,拍手道:“对啊!不给活路者,皆须一死!”
“不算绝境……不算绝境……有活路,我定能将这华县操持起来!”周世头疼道,只要不均田,就不算绝境。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李象拉着周世的手,一脸放心。
周世眼角含泪,一想到这城里,没几个读过书,就他一个人要操持,直觉万斤重担加身。
但即便如此,这烂摊子,他拼了命,也要谋划破局,否则国仇家恨,如何能报?
城中百业待兴,又有张家这许多资本,倒也不是不能拉扯起来。
想到这,他还真就想到了一些法子,紧接着,他微微瞥了眼旁边一脸憨厚的李象,心里一惊:“这大老粗,莫不是在激我吧?”
接着又看了看炎奴,怀疑这俩人在一唱一和。
若真是如此,那李象就是外表粗俗,内心细腻,或许真能辅之。
周世定了定神,心里好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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