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汉朝堂之上,今文经士门为正统学派,掌握着官学订校与文化主流传承的命脉。
可相比于靠着家族门派延续,封闭圈子,唯恐外人见缝插针的今文经集团,古文经学派目前还秉持着有教无类的教学理念。
也正因为古文经学派目前在官方的利益远远比不过今文,反倒是能够让他们安心在民间广布学派宗旨,潜心做学,扩大影响。
而关羽,也是这当中的受益者之一,《春秋左传》的条条句句,化为铮铮傲骨,刻在了他的骨血之中。
苟信不继,盟无益也。
忠,德之正也;信,德之固也。
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
等等。
这些端正人品性的语句,关羽都是逐条在自己身上落实的,《左传》中大部分的语句,都在他的人格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如此品性优良的人,自然是不能容忍郑氏人的所作所为。
两个月前,郑宝杀人的瘾又上来了,暗中操持,倒买人夫用于其野外射猎嘻戏。
只不过这一次,解县本地的几名游侠当真看不过眼了,这些游侠平日里虽也行为不端,但起码还有最基本的良知,于是他们暗中相约,乘着郑宝射猎杀人之际,突入其猎场,驱散郑宝手下狗奴,放走了那些‘猎物。’
随后这些游侠也没有放过郑宝,他们虽然没有杀了郑宝,不过却做了一件比杀了他更让郑家人抬不起头的事。
他们把郑宝给就地阉割了。
阉割之刑,让郑宝痛苦绝后倒在其次,关键是这等于赤裸裸的在嘲笑郑家乃是宦贼走狗。
打脸至极!
而后的事实证明,这几名游侠的下场绝对好不到哪去,而且他们的家人也一并受到了牵连。
偏巧,这几个游侠平日里与另外一个颇有侠义之风的乡邻猛士相善,这个人就是关羽。
彼时关羽正在并州游历,时常也会通过固定的驿舍给家中邮寄书信,而那几个游侠的家属也通过其家中将解县的消息写明,托人书信给关羽。
关羽在外地自我历练,骤然间接到了好多份乡里人的书信,洋洋洒洒尽是对郑家的控诉与指责。
除了哭诉郑家的暴行外,这些书信中的含妈量也极高。
将春秋之义,牢牢地铭刻在骨子中的关羽,当即下定了一个决断。
他要赶回解县,杀尽郑家人,为乡邻除害。
听完关羽所言,张飞、简雍二人尽皆动容。
汉朝人崇尚侠义之行,关羽此举,可谓正对豪杰的脾性秉性。
涿县四虎在根上,也是豪侠之辈,关羽的行为自然会与他们产生共情。
特别是在这个年代,替朋友、替乡人杀人报仇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值得追捧的做法,宗法社会的在每一个人脑海中根深蒂固,不容置疑,大环境决定了人思想的正确与否,有时候甚至超过法律。
张飞本来对关羽并不是很喜欢,但听他讲完这件事后,他对关羽的态度改变了。
他向着关羽拱手施礼道:“长生兄真乃义气深重之人,千里归乡只为替同乡杀人,真吾辈楷模也!”
刘俭在一旁暗暗苦笑……这话倒是没什么毛病,但怎么听怎么别扭。
这让天下楷模袁本初听到了,当如何自处?
杀人还杀出个先进,这事也就是在大汉朝才能说的通了。
刘备叹道:“长生贤弟,你的义气深重,备很是佩服,只是郑家毕竟跟朝中阉党有些关系,我恐你杀人之后,河东诸官署迫于阉宦压力,必然不会与你干休,便是等待天子赦免,只怕也会有阉宦从中阻挠啊。”
刘备这话的意思不难理解,你若是逞一时之勇,回头怕是前途尽无了。
关羽拱手道:“多谢刘兄坦诚相告,只是郑家虫豸为祸乡里,其罪不可容!莫说前途尽毁,就算是让关某搭上这条命,某也绝不后悔!”
刘俭赞道:“长生真大丈夫也,我有一言,长生愿听否?”
“刘兄若是要劝我,大可不必。”
“不,我的意思是,我此番要前往晋阳去面见并州刺史董使君,不及与长生同往,待面见使君之后,我等与长生一同前往解县,助你铲除豺狼,不知长生可愿耽搁几日?不过此事只是听你一面之词,我们到了解县之后,还需多方打听求证,若却如你所说,这郑家人不该留,那我等绝不含糊,定助你除之!”
关羽没想到,
张飞没想到,
刘备也没想到。
“刘兄也与我一起去杀人?这万万不可!”关羽急忙严词拒绝。
刘俭正容道:“对方毕竟是一个家族,你只身一人,就算你本事再高,但好虎架不住一群狗……”
“噗嗤!”张飞在后面听了这话,憋不住乐,差点没笑喷了。
简雍也想乐,但还是忍住了,随后还不忘用手肘怼了怼张飞。
“另外,实不相瞒,我等此番前往晋阳见董使君,乃是为了幽并两地百万黎民,若是能办成,我等四人或许会前往边塞,为国尽忠!”
关羽没理解刘俭话中之意,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耽误几位的大好前途了。”
“长生没明白我话中之意,我想我们助你在解县成事,然后你随我们一起走,大不了从军入伍,北上为国杀敌,就算最后克死疆场,也总好过被当做逃犯在河东境内流窜不是?”
关羽闻言,顿时恍然大悟。
刘俭此言,甚妙啊!
他这哪是要去帮自己杀人?
他这分明是既要帮自己杀人,还要给自己找一个退路啊!
太够意思了这也!
“刘兄如此恩义,关某怎敢不应?待此事过后,刘兄若是瞧得起关某,别说是边郡沙场,便是蒿里酆都,关某也愿意随刘兄同往!”
“好,既如此,咱们就先往晋阳,随后再助长生!”
刘备使劲地点头:“德然,你今日之举,甚是高义,令为兄敬佩!我真服了你了。”
张飞的嗓门震天:“先去会那董卓,再去解县屠那郑家一门!”
简雍闻言吓了一跳。
“哎呀我的张太公,俺求你能不能小声些!”
……
两日后,涿县四……五虎,来到了晋阳城。
他们不耽误一刻时间,直接奔着刺史的府邸而去。
与此同时,刺史府内董卓正迎接着另外一位重要人士。
此人乃是本地郡丞石麹,亦是公羊学派子弟,擅长谶纬之术,董卓前番夜梦金燕口衔金枝在房屋东面筑建金窝,随后震动金翅备北而走,心中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故而请石麹过来给自己卜算一下。
谶纬之术并不是单纯的神学算命,当然你也可以说他就是单纯的神学算命。
谶字代表了方士化儒家造作的图录隐语,纬书的解释则是相对经学而言的,说白了就是以神学符会来解释儒家经典,谶纬在这个时代对于今文经学来说,是历史的必然产物。
在古文经和今文经水火不容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学派虽然牢牢地把持着朝堂,但古文经派在民间的声势实在太大,由于没有家族的桎梏,古文经学的弟子几乎是在成倍数的增长。
但即使人数基础如此大,古文经依旧难登高堂之上,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古文经目前的理论和所能提供的制度不能满足封建上层人士的统治。
目前大汉上层阶级的这些世家门阀,除了表面上的硬件实力之外,另外用思想的软实力来相辅相成达到他们的政治意图。
谶纬之道顺利的融入到今文,利用神学和经学相结合,用来加固封建上层统治者的政权统治是必然的,‘君权天授’‘天人合一’这种托名于天意,神意的学科,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是最省事也是最直接的保护权力的一项措施。
在没有科技作为理论基础的时代,什么东西比‘神论’更能慑服人心?
你个人能力再逆天,你能牛逼过神仙么?一招天外飞仙直接突突死你!
就连董卓这样的枭雄人物,在遇到迷茫不解之事时,竟也会找谶纬之人来算,就可足见端倪。
石麹听了董卓的叙述之后,捋着须子思虑了许久,方才道:“恭喜方伯,此梦主大吉之兆。”
“怎么个吉法?”董卓一听,精神头一下子就上来了。
石麹慢吞吞地道:“燕者主贵,贵人应是从东而来,金窝,功名也,金燕筑窝往北,乃是指这贵人要引方伯奔北寻求功业,以成功名。”
董卓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说实话,石麹的这番话委实说到他心里去了。
董卓昔年曾是戊己校尉,比两千石的武官,可惜因为大汉兵败疏勒国的后遗症,而成了白身,后被袁隗征辟,才当了这六百石刺史。
但这并州刺史并不是他的终极目标,只是过渡。
任谁都知道,这大汉朝的每一任刺史的下一步目标,就是他们监察的那个位置——两千石的太守。
六百石?开玩笑,谁会想一直在这个段位混啊。
当初董卓来当这个并州刺史,也一直想以这个刺史为过渡,向上高迈一步,毕竟他原先曾是秩比两千石的,如今成了袁氏故吏,一个太守应该是唾手可得。
若是能够到河内或是河东这样的大郡去当太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面对董卓的请求,袁隗一直无动于衷,仿若看不见他这个凉州的故吏一样,就是不发一言,愣是将董卓扔在并州干了两任刺史。
眼瞅着就要任期了,董卓可不想再迁延三年,可是袁隗依旧不吐口,还派人送来《易经》让他断章,狠狠地抽了贴热脸上来的董卓一个嘴巴。
这两千石之位,看来若是想在袁家人的手中扣出来,怕是难上加难了。
“这金燕用金枝所搭建的金窝,莫非就是指某家的两千石仕途?”董卓做出一幅礼贤下士之相,朝着石麹询问。
石麹只是捋着须子,高深莫测的笑着。
这就是谶纬之术一惯的套路了,有些事情决不能轻易给出结果,万一算不准了怎么办?
事后,结果若发生了,我高深莫测的一笑,表示此事确实会发生。
事后,若结果不一样,我高深莫测的一笑,表示此事确实不会发生……
反正特么的笑就对了!
董卓正犹豫不定,突见董旻走进了厅堂,朗声道:“兄长,涿郡郡守吕虔,派使者公函与兄长。”
“涿郡?”
董卓闻言愣住了:“这不就是从东面来的吗?”
“咳咳咳!”
石麹没想到这么快就真有人从东面来了,激动的咳嗦了几声。
但随后,他还是捋着须子不搭话,只是高深莫测的笑着。
董卓脸上的肌肉来回抽动着。
好家伙,真是一点都不露怯啊,算完命就变哑巴了!
滚吧滚吧,要你在此何用?
“速速让他进来!与某到暖阁相会!”
“唯!”
……
……
刘俭进了董卓的暖阁,看到了历史上的董卓本人,与他前世固定印象中的不同,这位权倾朝野的凉州虎,人长得似乎……还满威风的哈,并不是大腹便便的那种肥猪式样貌。
随后,他报上了自己的官职和姓名,并将吕虔的书信呈上。
在看过吕虔亲自给他写的公文后,董卓震惊了!
他仿佛在那这份简牍中找到了希望之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