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日后当真有什么麻烦,我们诸多同门,皆会相助师姐的。”
卓清潭怔怔的看着他,片刻后忽而轻轻摇头,自嘲般的笑了笑。
“清潭何德何能,能与你们同门学艺罗浮,多谢你。”
安罗浮却蹙着眉道:
“师姐,你这是在说什么啊?我们之间如何当得了一个‘谢’字?真要说‘谢’,也是我们欠你良多。”
卓清潭轻叹了口气,低声笑道:“好,不说这些。”
其实,她所忧心的,并非同门的偏见,她自小长在端虚宫,与师弟师妹们一贯亲厚,更何况谢予辞此时头上还顶着一个“仙君”的头衔。
她一直以来担忧的永远只有一个,那便是昔年她以自身神骨为封,设下的四大秘境而今只余下两座。
这两座秘境结界中她剩下的神骨之力,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度化掉谢予辞那具被封印于太虚秘境中凶神本体的凶煞之力和鸿蒙紫气?
在她此生身死之前,这脱胎换骨的度化,究竟是否能功成?
安罗浮不能理解此时卓清潭眉眼间的隐忧,究竟是源自于何处。还只当她是担心与谢予辞仙凡有别,无法长久。
于是温声劝慰道:“师姐,你不必担心。罗浮一定会为你找到爻华仙草的,届时便能治愈你灵脉上的灼伤。
待到你大道得成之日,与谢仙君共同位列仙班,必定是天下一等一的神仙眷侣。”
卓清潭微微一怔,这傻孩子,怎么居然还记挂着这一茬?
当年仙山蓬莱,曾经被她施法禁锢在岱舆之畔太多岁月。
能量守恒之下,岱舆沉没,蓬莱骤然得了自由,其漂流移动速度之快,更是远胜于其他仙山。
蓬莱行踪飘忽不定,凡人几乎难以寻找。
若是在此事上投入太多心神,恐怕是要生出心魔的。
卓清潭思忖,绝不能让安罗浮心中总是惦记着这么一桩虚无缥缈的事情。
于是,她轻声道:“说来,其实我还有一事,先前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告知于你。”
安罗浮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嗯?什么事?”
卓清潭缓缓道:“我意已决,待此间事了,待师父和众位师叔们从太虚秘境中出关之日,便是我辞去端虚宫掌宫之位之时。”
安罗浮当即一僵,他十分讶异的看向她:
“师姐?这是何故?”
卓清潭淡笑着看他,轻声道:“罗浮,我不愿再做仙门弟子——余下的后半世,我只愿做一个寻常凡人。
端虚宫的掌宫之位,还是交由更有能力的师弟师妹胜任为宜。”
安罗浮沉默一瞬,他忽而沉声道:“师姐,可是因为先前你灵脉上的伤势和封印?
你是不是担心自己若是一直无法痊愈,仙门百家会因此对端虚宫颇有微词?莫非是——”
“不是的。”
卓清潭低垂着头,轻声打断他道:“罗浮,你知道的,我尚在襁褓之中,便被师父收养于端虚宫,成为了当时宫中年龄最小的仙门弟子。
我在这世间行走了二十一年,刀来剑往,斩妖除魔,来去匆匆。却从未有机会,真正好好看过这锦绣山河。
是我自私,你们怨我也罢,怪我也好,但是我一定要走。
所以,你亦不必再纠结于蓬莱仙山的行迹和仙草爻华的去向。
我今后不再是仙门弟子,亦不再是除妖卫道的修士,灵力于我而言可有可无,这灵脉之封解或不解又何妨。”
安罗浮静静听她说完,忽然问道:
“师姐,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卓清潭轻轻颔首:“是。”
他安静沉默了许久,忽然低声笑了。
“若是如此.那可真好。师姐,我很是替你高兴。”
卓清潭怔怔抬头看他。
只见安罗浮目光温润的看着她轻轻笑了笑,缓缓道:
“师姐,我与羽浓,少时便跟在你的身边。这么多年来,师姐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好到就像神坛之上一座完美的玉像。
可是有一天,我却忽然发现,自己跟在师姐身边这么久,竟然从来不知道师姐喜欢什么、想做什么。
似乎除了端虚宫守护秘境结界的使命、和仙门弟子除魔卫道的责任外,师姐并没有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卓清潭沉默的看着他,她的眼底忽然涌现一股温温热热的感觉。
安罗浮早已热泪盈眶,他轻轻继续道:
“可是,师姐你亦一个活生生的人,既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般孤苦寂寥?
是啊,师姐你明明那般强大,走到哪里都被仙门弟子们簇拥着用崇拜的眼神仰视——可是我心里却看得分明,你心中孤寂、无所依托。直到你遇到了谢仙君”
“谢仙君确实奇奇怪怪,起初我们与他初逢之时,他此身疑点甚多,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居然会是天界下凡的散仙。
不过不管怎么说,师姐是因他才沾染了人间烟火味和人情味。单凭这一点,我都要谢他。”
卓清潭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罗浮。”
当年那些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们,不知不觉都已长成了这般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模样。
甚至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暗自留意她的悲喜许多年。
这如何能令她不感动?
安罗浮笑了笑:“师姐,常言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如今身体不好,更不能忧思过重。
端虚宫的万事还有我们在,待师父他们出关,你便卸下这一身重担,同他走吧。”
卓清潭忽而偏过头去。
她轻轻昂起头来,将眼底的温热逼了回去。
片刻后,她才再度转过头来,缓缓的对他点了点头。
“罗浮,你不爱听,我便不再言谢。
但此生能与诸位同门相识一场,在这红尘滔滔中挣扎一番,我已不亏。”
这一世凡人经历,不论甜苦,均是她的福报。
安罗浮憨笑着搔了搔头,然后替她将雪白的羊绒毯盖在身上。
“师姐,今日登山疲乏,你的脸色不好,快小憩一会儿吧。”
卓清潭确实已有些困顿了。
爬山徒步本就致人疲惫,更何况她的双膝中还有两根镇骨钉。
而南山乌湿热,湿气甚重,此时她肋下打入镇骨钉的地方亦隐隐作痛,手脚也觉十分酸软无力。
于是,她便不再逞强,点了点头,轻轻斜靠在矮榻上放置的靠枕上,然后单手拄着侧脸,阖目小憩。
她必须撑住。
只有她撑住了,才能看到谢予辞本体内周身神力气韵被度化大成的一天,才能撑住谢予辞余生喜乐。
安罗浮细心的将房间内几个窗子全部关严。
一切琐事终结后,他回过头看去,只见卓清潭已然浅浅昏沉起来,于是便也准备离开。
他刚刚走到门口,忽然惊觉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安罗浮讶异的垂头看去,只见地上居然掉落了一只重阳挂穗。
他弯腰将其捡起,托于掌心细细看去。
上面居然是一只由洛神湖旁“萝蒲”树枝蔓编织的、造型十分特殊的虞美人挂穗。
安罗浮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看此时已然拄着下巴浅眠的卓清潭,心中思忖,想必这必定是他师姐编的了。
倒是没有想到,他师姐居然还有这么一手手艺?
怎么先前,他居然从未见她编过呢。
安罗浮见卓清潭已然入睡,便没有出声叨扰。
他随手将那只萝蒲枝蔓编织的“虞美人花”重阳挂穗,揣进了自己的胸口。
安罗浮暗自思忖:既然师姐已经入睡,那么还是暂时不要打扰她了,此物便等着过后再还给师姐也不吃。
他收好那枚造型美观的重阳挂穗,转身轻手轻脚的离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