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岱舆自你走后,已走过三百多个春秋,但在九重天也不过近一年而已。于你而言,倒也没有很多年。
听说这一年来,你奉公执法, 进退有度,已是少年得志的神殿神官,本君很是替你高兴。往后也要如此,静心凝神,固守己心。”
谢予辞笑道:“我既为帝君长了脸,那帝君要如何奖励我呢?”
往圣帝君微一怔, 她垂眸思忖片刻, 忽而轻轻问道:“本君不知你如今心中所望,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奖励?不妨说说。”
谢予辞偏头想了想,片刻后转过头来笑道:“这一时半刻的,钧别也想不出来,还请帝君再给我一晚时间,反正明日才是我的生辰。如此可好?”
往圣帝君淡淡笑着看她,点了点头。
“不急,那便明日再告诉本君。”
“什么奖励都行吗?”
谢予辞意有所指的问。
往圣帝君却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只是淡笑着看他,目光温婉而干净。
“本君许你一诺,只要无害苍生。”
谢予辞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轻笑着点了点头。
毁掉仙山岱舆上那些他亲手所建的房屋楼台,应该算不上什么妨害苍生吧?
“只要无害苍生,帝君便会允我,如此.甚好。”
往圣帝君淡笑着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她神色温和, 只是眼底深深的疲惫难掩。
谢予辞见此不禁微微收敛了一分笑意,他想起了嘉荣先前所言,也想起方才隐身所见情景, 凝眸望向鹿归涯下的东海, 然后蹙眉问:
“帝君,你如此不吝己身,布下此等威寰三界的天地法阵,究竟所谓何意?”
往圣帝君闻言一怔。
她于东海所设此法阵,除非上神亲至,否则便是九重天上万年寿岁的仙君,都无法一语道破。
她蹙眉看向他。
“你是如何得知本君在此设下天地法阵?”
谢予辞挑了挑眉,毫无愧疚之心的将嘉荣卖了。
“是嘉荣姑姑说的。在来鹿归涯前,我便先碰见了她。
她说您近三百年间,调用濯祗仙宫数件天地大阵才用得上的极品仙器,在此处日夜耗费神力闭关不出。
而且,刚刚我隐身时亲眼所见东海之上天地阵法大成的异象,因此猜到的。嘉荣姑姑十分担忧帝君身体,故而让我来谏言。”
往圣帝君微微沉默,半响后轻轻道:“本君自以为行事隐秘,没想到嘉荣居然会留意到濯祗仙宫法器的用度,倒是思虑不周, 反而让她担忧。
不过, 此阵今日已成, 今后不必再担心。”
谢予辞没有忍住, “嗤”了一声,意有所指的顶了她一句。
“帝君,这天下便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再隐秘之事,也无百分的把握瞒住旁人一辈子。更何况是身边亲近之人,不是吗?”
往圣帝君此时并没听出他暗含的意思,因为她元神中,那阵时而突发的不适之症,再次突如其来的向她袭来。
她不想被钧别看出来。
于是将左手藏于袖中,暗自攥紧了拳头,指甲将掌心按出了深深的痕迹,然后不动声色的掩饰住了额头传来的撕裂之痛。
两瞬后,她才低声回答:“此阵未大成之前,本君怕被打断,因此只能瞒着。别说嘉荣,即便是帝尊都未曾告知。倒也不是故意隐瞒她们的。”
谢予辞神色一凝,他下意识蹙眉问:“这阵法,究竟是何作用?”
究竟什么样的阵法,居然在法阵大成之前,甚至连圣神帝尊都要瞒着?
提及此阵,往圣帝君嘴角却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那笑直达眼底,清澈如洗,又带了一丝孩子般单纯快乐的澄净。
谢予辞见了不禁微微一愣。
他认识太阴幽荧近万年,自然知晓此时此刻这个笑,这才是她真正绝对放松时的笑,不带任何其他情绪的笑。
这极其少见。
因为数万年来,往圣帝君心里放着太多太多的三界大事,桩桩件件都重若泰山。
能得片刻绝对的放松,于她而言亦不是易事。
想起如今这个阵法终于大成,往圣帝君便觉得心中轻快许多。
她淡笑着回答:“此乃天地两仪至阴法阵,此阵大成后,将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生成两仪至阴之力,助力三界阴阳相协。”
谢予辞却蹙着眉,面色凝重的看她。
三百多年时光,往圣帝君为成就此阵,当真是备受“磋磨”。
尽管她身上披着层层宽松的衣衫,但依旧肉眼可见,惊人消瘦。
若非她是上神往圣帝君,而只是一个凡人,单单这单薄的身形,仿佛便能被一阵海风吹走。
而她的脸上更是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曾经的朱唇寡淡的没有半分颜色,甚至唇上被海风吹得微微皲裂了。
眼底淡青的痕迹也十分明显,当她微微低垂视线时,长长的睫羽倾垂,在眼底投下一片暗色的阴影,更显颜色憔悴。
太阴幽荧如今便像一朵被霜雪打残了的龄竺花。
虽然始终高洁清绝,不凡凡俗,但却近乎枯萎。
谢予辞若有所思的打量她的神色,她如今这般气色,怪不得嘉荣会如此焦虑。
他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审视问:“钧别不懂,帝君为何要耗费数百年时光和神力,不惜折损神体,也要造就此阵。
帝尊和帝君的存在,便是天地两仪至阳、至阴两股神力之源,三界本不需此阵。”
往圣帝君转过身去,默默看向梧桐神树下的那座昆仑天池不老藤造就的奇形怪状的秋千,然后忽而笑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钧别,没有人会永远都在。”
这话说得太过不详,谢予辞皱着眉看向她。
“帝君,你与天地同寿。我不明白,这是何意?”
往圣帝君只是淡笑着摇头,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颅顶,就像过去钧别年幼时一般无二。
“没什么,只是”
她偏过头微微眯着眼,憔悴的容颜上难得带上一丝不甚稳重的快意和放纵。
“只是本君做着玩罢了,你们不必介怀。”
谢予辞沉默的看了她片刻。
这是托词,太阴幽荧从不玩乐,更不会做无用之功。
难道是她的元神或身体当真出了什么纰漏,以至于她居然要提前几百年为苍生三界谋好后路?
所以她千年前根本没有修复好元神,就迫不及待的将“穷奇珠”取出,丢下九重天,以此自证与他这凶神划清界限?
谢予辞蹙眉冷笑,也罢,那也是她自作自受,果真不值得可怜。
她往圣帝君不想说的,亦是从没人能从她口中问出半句。
而他又算什么呢?她自然也不会对他有半句实话。
既然他答应替嘉荣带的话已然带到,那么其他,不问也罢。
谢予辞在岱舆的卧房,位于岱舆仙山正中的濯祗仙宫内。
往圣帝君却没有与他一同回去濯祗仙宫,而是依然留宿在鹿归涯的屋舍中。
谢予辞也未曾多话,只是轻轻挑了挑眉,略施一礼,告退而去。
夕阳在谢予辞身后,映出一面残阳如血。
两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他唇角牵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一张俊颜极具风华,也极其冷漠。
如此也好,那便再让你在这鹿归涯住上最后一日又何妨?
待到明日的这个时候,岱舆上这些千年之前他历时百年亲手打造的楼台屋舍、茶台座椅,将会通通化为虚无。
不知届时,淡薄清冷的往圣帝君,又究竟会是何种表情。
他脸颊边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凉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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