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秦军湍水防线彻底破裂,只剩下一座穰城摇摇欲坠。
赵军在原本秦军大营的位置安营扎寨,防备於中和邓城的秦军,并派出骑兵切断秦军粮道,使穰城彻底变成一座孤城。
“大王,您……回咸阳吧,前线交给末将。”营帐内,白起低着头半跪在秦王稷面前,心中再无半点高傲,两鬓发丝不知何时变得斑白。
秦国传承数百年的飞廉军在他手中团灭了,这是无法饶恕的大罪。此时此刻,就算秦王稷杀了他,他也无话可说。
“大王,国内民生凋敝,百姓面有菜色,赵军还在攻打陇西,关中需要您回去坐镇。”魏冉、吕不韦也俯身劝道。
穰城只是一座孤城,不可久守。
秦王稷在穰城一天,秦军就多一个破绽。
万一秦王稷死在了前线,不管白起如何实力惊人,也无法稳住军心。
君主的特殊作用,不是名将所能取代的。
虽然现在秦王稷离开,必然会导致大军士气大跌,让将士们产生‘大王抛弃我们逃回去了,我们不可能打赢的’想法,但相比较秦王稷死在前线,造成的巨大影响,这点损失并不是不可以接受。
“寡人哪也不去,大军在哪里,寡人就在哪里。”秦王稷雄狮般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个人的脸庞,声音深沉而又坚定。
当他得知飞廉军覆灭的时候,心中确实生出了斩杀白起的冲动,但最后硬生生压了下来,在两军交战的时候斩杀己方主帅,绝对是兵家大忌,更何况秦军目前并没有能够代替白起的将领。
不管是魏冉,司马错,还是王龁,王翦,和白起都有一定的差距。
“大王……”众人再次劝道。
“不用再说了。”秦王稷挥手道,示意众人退下。
魏冉等人互相看了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退出营帐。
“城中还有半个月粮草……”出了营帐之后,吕不韦缓缓说道。
虽然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吕不韦的意思,穰城最多还能守半个月。
……
三月初,南阳大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
雨珠一串一串从天空中砸落,将天地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之中,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一声惊雷炸响,将天空照亮。
魏无忌站在营帐前,望着邓城方向,雨点在快要落到身上的时候,自动向两边滑落,没有将衣袍沾湿。
朱亥和李同站在魏无忌身后,侯赢则坐在营帐中,看着墙上的地图,若有所思。
他年纪大了,可经不起雨淋。
自开春以来,魏军攻打邓城已经一个多月了,仍然没有任何破城的迹象。
邓城的城墙比穰城更加高大,城外护城河环绕,又背靠南郡,源源不断的粮草自汉水送入邓城,使得这座城池变得坚不可摧。
魏无忌曾想办法收买城内的官员,但没有任何官员愿意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当联军的内应。
近百年来,秦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即便偶尔战败,要不了多久也会连本带利的打回来。
大部分秦国官员并不认为秦国已经在走下坡路,而是认为秦国现在的困境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秦国就能再次打回来。
若是他们这时候投靠联军,以后很有可能会遭受秦国的清算,因此大部分官员仍然和秦国一条心。
魏无忌好不容易收买一个小官,还没传递情报就被其他官吏举报了,王龁利用这个小官向魏军传递假情报。
幸好魏无忌没有完全相信收买的小官,时刻保持警惕,这才没有被王龁得逞。
“主君,我们回营帐吧。”过了一会儿,朱亥忍不住说道。
“哎。”魏无忌叹了一口气,回身迈入营帐。
“主君可有所收获?”侯赢见魏无忌进来,也没有起身,随手给魏无忌倒了一杯茶,笑着说道。
“没有。”魏无忌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再次叹了一口气。
“老夫倒是有一计。”侯赢看着帘外的大雨,接着瞥了魏无忌一眼。
“老先生请讲。”魏无忌俯身一礼。
“决堤汉水,水淹邓城!”侯赢用干枯的手指指着地图,厉声说道,“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汉水水位暴涨,已经溢向周围低洼处。只要我军掘开大堤,漫天洪水瞬间便能将邓城淹没,就算王龁有十万大军,也别想抵挡。”
“城内的百姓……”
“主君,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若是你关心城内的百姓,可以在夺下邓城后,发粮进行安抚,但决不能因为妇人之仁放弃这次机会。错过这次机会,日后我军想要攻下邓城,至少要多付出数千,乃至上万将士的生命。这不是仁慈,而是愚蠢。城内百姓的命是命,难道我军将士的命就是不是命吗?对待敌人的仁,就是对自己人的恶!”
侯赢大声说道,如同晨钟暮鼓般在魏无忌心中响起。
他光想着不要造成过多的杀戮,却忽略了在没有攻占邓城前,城内的百姓是敌人,并不是自己人,他们只会为守城的秦军提供粮食,提供兵甲。
只有在攻下邓城,所有人投降之后,他们才是自己人。
“多谢先生,无忌险些误了大事。”魏无忌深深鞠了一躬,接着说道,“本将这就率领大家砍伐树木,打造船只。”
说完,魏无忌带着朱亥,李同朝着营外走去。
天空还下着大雨,不过这时候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侯赢目送魏无忌三人离去,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摇椅前躺了下来。
他年纪大了,见不得打打杀杀的场景,还是安稳的待在营帐中比较好。
三天后,连续下了五天的大雨终于停下,天空开始放晴,一道彩虹挂在西北的天空上,令人心旷神怡。
秦军纷纷走上城墙,迎接久违的太阳。
大雨滂沱的这几天,魏军并没有攻城,秦军也得以放松。
大家有说有笑,谈论着各种事情。
王龁则和几名副将商讨如何应对接下来魏军攻城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而又恢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声音越来越大,大地在震动,紧接着,无边无际的洪水出现在人们面前,犹如一头头荒古巨兽势不可挡朝着邓城冲来。
轰!
洪水撞在城墙上,拍起千层浪,城上的士兵瞬间感受到大地一震,有几名士兵没有站稳,从城墙上翻了下去,淹没在滔滔洪水之中。
所有秦军将士的内心皆沉入谷底。
魏军决堤了!
大雨下了五天五夜,不用想也知道汉水的水位涨到了什么程度,邓城绝对无法挡住这种程度的洪水。
很快,更可怕的事情来了。
随着洪水一起冲下来的,还有一根根粗壮的木头,木头两头被魏军削尖,在水流的冲击下,轰然撞向城墙,整个城墙为之一震,一大块土皮随之落入洪水中。
城外的水位越涨越快,洪水和木头顺着城门灌入城内,王龁只能下令用砖石将城门全部堵住。
没过多长时间,魏军划着船只出现在邓城外,开始朝着城内射劝降信。
王龁将所有劝降信全部收起来烧掉,下令全城死守,并告诉大家,已经派人向大王求援了,援军马上就到。
接着,王龁将城内所有人召集起来,下令拆房加固加高城墙,任何人不得拒绝。
水位涨的太快了,如果不加高加固城墙,邓城根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王龁又命令城内百姓交出家中全部粮食,由大军统一管理,按照贡献分配粮草,如果不帮助大军干活,就没有粮草。
城内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任由秦军将自己的粮食全部抢走。
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们想到二十多年前,秦军攻入邓城,占领了这块土地,如同强盗一样抢走了他们财物。
今天,秦军作为守城方,名义上的自己人,仍然如同强盗一样从他们手中抢走了所有的粮食。
一种名为抗拒的东西逐渐在人们心中产生,并迅速在人群中传播。
三天后,城内的秦军没有等到援军,反而等到了魏军发起总攻。
城墙在洪水和木桩的冲击下早已变得千疮百孔,有些地段更是已经被洪水冲塌,一根根木桩随着水流涌入,恐怖的冲击力瞬间将前来修补城墙的秦军穿了个透心凉。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战鼓擂动,旌旗飘扬。
魏无忌率领魏军,乘着木筏朝着邓城攻去。
数十米长的璀璨刀芒从天而降,斩落在城墙之上,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城墙再也支撑不住了,瞬间崩塌。
魏军士气大震,沿着豁口冲出邓城,和赶过来支援的秦军杀在了一起。
魏无忌一马当先,朱亥和李同一左一右,护卫魏无忌两侧,三人如同三把最为锋利的锥子,刺入秦军之中,杀的秦军节节败退。
“死!”魏无忌一刀将秦军将领劈成两截,没有管剩下的残军,带着魏军朝着城门方向杀去。
此时王龁心力憔悴,邓城已经有数段城墙倒塌,城内的百姓隐隐有抗拒之心,即便是听从命令,也不像过去那样卖力干活,反而是敷衍了事,看秦军的目光也带有仇恨。
邓城在过去数百年间都是属于楚国,被秦国攻占不足三十年,再加上秦国实行的并不是什么休养生息的仁政,而是暴虐敛夺的苛政,很多人心中仍然记得曾经的楚国。
王龁身为武将,带兵打仗是他的强项,但如何处理军民的关系,化解仇恨,他就无能为力了。
况且魏无忌也没有给他时间。
“将军,不好了,魏军杀过来了。”一名士兵一身泥泞,慌慌张张的从远处冲了过来。
“在哪?”王龁急声说道。
“就……就在后面。城墙……城墙塌了,魏军从豁口处杀进来了”士兵快速说道。
“全军听令,随我迎敌!”王龁下令道,火红色战云在大军上空汇聚,秦军迅速结阵,做好战斗准备。
很快,魏无忌率领魏军杀了过来。
“信陵君!”王龁老远就看到了冲在最前面的魏无忌。
“左庶长王龁!话说你一败再败,难道秦王没有降你的爵吗?”魏无忌好奇的问道。
王龁老脸瞬间黑了,秦王一开始确实没有降他的爵,只是说下次戴罪立功,这次处罚就免了。
但是他一败再败,秦王也没有保他的理由,只能降他爵位。
如果不是秦国缺乏领兵将领,他爵位被全部削掉都有可能。
王龁不再搭话,而是率领秦军朝着魏无忌杀去。
“敢伤主君!”朱亥见状,立刻迎了上去,两柄大铁锤用力朝着王龁砸去。
咚!
一声巨响,王龁手中长枪瞬间被压弯,一股恐怖的力量从枪杆上传来,王龁全身一麻,差点没有握住长枪。
与此同时,魏无忌也率领魏武卒朝着秦军冲去。
王龁被朱亥缠住,整个秦军中没有任何人是魏无忌的一合之敌,这些秦军更不是魏武卒的对手。
“放箭!”魏无忌下令道。
铺天盖地的箭雨朝着秦军覆盖过去,秦军如同割麦子一样不断倒地。
当当当!
秦军的箭矢朝着魏军落下,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魏武卒轻而易举的挡了下来,没有损失一个士卒。
魏武卒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看着秦军的目光就好像狼看着羊一般。
“魏之武卒,一往无前!杀!”魏武卒齐声呐喊,手中重剑朝着前方砍去,一道道血花绽放,秦军瞬间倒下一排。
空气中多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秦军拼命朝着魏武卒杀去,奈何双方差距实在太大,在极致防御之下,他们的攻击落在魏武卒身上,除了留下一道白痕,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是王龁的亲卫,也完全不是魏武卒的对手,被杀的节节败退,尸体铺了一地。
魏无忌和李同各自斩杀几名秦军副将,接着一左一右,朝着王龁包围过来。
“投降不杀!”虽然知道王龁几乎不可能投降,不过出于礼貌,魏无忌还是问了一下。
“有本事就杀了老子。”王龁睚眦欲裂,仰天怒吼,朝着三人迎了上去。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魏无忌平静的说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