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君没有答话,而一切都已经不言之中了,整个邯郸城,上卿蔺相如卧病在床,除了平原君还有谁知道自己背上之事,又还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拦截自己,除了自己那位弟弟。
这位弟弟啊!从来都压着自己一头......
“那咱们要怎么办?”家老见平阳君没有说话,赶紧跳过了这个敏感的话题——兄弟之间,再怎么龃龉,却也不是自己一个下人可以评论的。
“怎么办?”平阳君身子微微靠向了车厢背部,让自己稍稍放松了些,手指在坐垫之上下意识地随意地弹着,双眼微闭,似在思索着该如何处置,处置眼前的进程,以及与平原君之间的关系。
弟弟的想法已经很明确了,不仅仅是在朝堂上,更是在这阏与城中,都用他的方式表达着他的不满。可是,平原君你的想法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邯郸城中精兵不过三万,即便征兵至五万,又岂会是燕军十数万大军的对手?邯郸城万一有失,就算赵括在代郡真的把胡人全给灭了又如何?赵国早已崩溃了。
还有这代郡,地广人稀,还时时有那胡人作乱,给赵国带来麻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真可谓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也,以此鸡肋之地,危及国都之安全?
平阳君真不知平原君是怎么想的......
若是平原君在此,定要与他的这位兄长好好地说道一番。
怎么想的?只要将那高高在上的头颅稍稍低一低,看看那云端之下的百姓,就不难得到这样的结论。
邯郸城重要不假,可外有城高墙厚,内有甲兵数万,今年秋粮入库,衣食物无缺,便是被困也无甚愁虑,燕军短时间根本攻不破邯郸城。
最重要的是,燕军再怎么样也是战国七雄之一,也是我诸夏之一,屠族烧城之事是万万做不到的,一旦做了,别说赵国,其他的国家都饶不过燕国,甚至秦国都要跟燕国划清界限。
可代郡是个什么情况?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还需要多做解释吗?三年来,代郡打生打死,早已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程度了。
赵括这一退,代郡半郡之地势必沦丧,十数万百姓势必沦丧敌手,生不如死、生灵涂炭!
这便是赵括不能退的理由。
当然了,十余万百姓的生死,在朝堂衮衮诸公的眼中,不过是一串还算长的数字罢了!就像是长平那死去的三十万将士。
可你也要知道,即便是长平之战,这场关系到赵国国运之战进行到最为困难的时候,不论前线的廉颇将军,还是替换他的赵括将军,都没有想过要再从已经捉襟见肘的代郡抽调兵力。
朝堂之上,以上卿蔺相如为首的文臣,也从未有想过要再从代郡抽兵。
为何?代郡不能退,退了,胡人的马蹄就将代郡的田地踏碎,无数的家园都将被胡人破坏殆尽,无数的百姓也将倒在胡人的弯刀之下......
连自己的百姓都无力保护,赵国的人心也就散了。
当然,这些,朝中的衮衮诸公依旧不会在意。
是了!衮衮诸公所在意的无非是自己的位置与荣华。
是了!长平之战,远在上党,便是输了,大臣们依旧还是大臣;而如今的燕军,却是在迫近了邯郸城,一旦邯郸城被破,大臣可就不一定是大臣了。
这,或许才是上至王上、下至群臣一致要上将军回转的根本原因吧。
当然,这些想法,平原君也是在后面才彻底想通的,至于平阳君?显然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误。
良久,双眼微闭的平阳君终于做出了他的决定:“传令:车队加速前进,前方但有城池,皆绕城直行,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直达代城。”
“既然我那个好弟弟想让我走慢点,我偏偏要走快一些!”平阳君随即又自顾自地又加上了半句。
反骨,果然并部分年龄。
家老闻言,也不敢多言,当即领命,掀开马车门帘,让车夫稍驻,便跳下马车传令而去。
显然,赵平的这番手段,并没有能够拖延住平阳君的脚步,反而激起了平阳君的好胜之心,一行百人随即快马加鞭地朝着代城而去。
或许,平原君就是猜到了自家兄长的逆反心理,这才只是将消息传递给赵平,却并没有对平阳君的离开横加阻拦吧。
当然,好消息是,即便平阳君快马加鞭,也注定不是早他半日出发的亲兵们的对手,仅仅过半的路程,亲兵们便已经甩掉了平阳君整整一日。
而等他终于赶到了代城,却会发现,赵括根本不在后方坐镇,早已将指挥部搬到了前线的桑干城中,而等他终于费力地跑到了桑干城中,他又会发现,赵括早就带着大军离开了桑干城,迎击胡人而去了。
这一通的奔波下来,少说也有四五日的时间。
四五日的时间,说少不少,但说多却也根本不多。堪堪足够赵括完成他对中路胡人的围歼而已。东路,赵括显然没有时间再去解决。
可一旦东路的胡人未除,胡人的兵力便依旧对代郡的兵力有着绝对的优势,赵括的离开很可能依旧会让代郡百姓陷入死生之地。
这是赵括万万不能接受的,可想要解决东路的胡人,剩下的时间,要去哪里找呢?
一场关于时间的赛跑,随即在赵括与平阳君之间展开,就连在邯郸城中的平原君也加入了与时间赛跑的行列,只不过他的对手,却不再是自己人,而是那汹涌而来的燕军。
征兵——这是平原如今唯一能做的,不论上将军是否回转,邯郸的兵力都必须要予以扩充。
若是不回,平原君能否以邯郸之军抗住来自燕军的猛攻,就是此战的胜负关键;
若是回转,代郡的兵马也不过区区数万,上将军还无法全部带走,上党兵力的多寡依旧决定着此战的难易程度。
总归,邯郸城内的兵力是多多益善,至少也得给上将军凑个五万人吧!平原君默默在心中给自己下了个指标。
只是,指标是下了,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
长平一战,能征的不能征的兵早就征过一遍了,虽有归田的青壮,却大多留在了上党和河内二郡,当然也有战后见赵国强盛,投靠而来的民众逐渐抵达邯郸。
但总归是杯水车薪的。尽管平原君用尽了浑身的解数,征兵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五千人,几乎已经榨干了整个邯郸城。
平原君很清楚,这已经是邯郸城底层百姓的极限了。
但却远不是邯郸城的极限。无他,就光他的手里便还有健奴上千。
之所以平原君的目光会聚集到这块以前从未注意到的地盘,也还要对亏了赵括在邯郸城的代言人——赵平。
也只有出身低微的赵平才会注意到这邯郸真正的人口在谁的手里,而面对愁眉不展的平原君,看在其通风报信的份上,赵平自然是投桃报李地说了出来。
当然,赵平显然也明白,这兵大概率还是为上将军给征的,如此一来,赵平更加卖力了,甚至连哪家的健奴最凶,哪户的健奴最多,赵平都给一一打探了出来,随即呈到了平原君的面前。
平原君看着这记载着健奴数量的竹简,不由得对此“牢头”刮目相看。心中既是对赵括的识人之明的感慨,但更多的却是为难不已。
健奴可是堪比田地一般的物什,若是一个两个自然不放在心上,可真要大规模的调集,那无异于是在断众世家大族的根基啊!这已经不是什么募捐之事可比的了。
要知道健奴数量的多寡不仅仅直接关系到粮食生产的多少,更是维系一族安全的关键所在。健奴、健奴,平日为仆为奴,伺弄庄稼,战时便是各家的私兵死士,负责保卫家园的安全。
谁也不敢、更不可能将族中健奴大量外借,除非到了真正的亡国之紧急时刻,就如当时的上党之战的时候,各族也才将手中的健奴交出。
只是即便是那时,各家各族手中的健奴也没有全数交出啊。
毕竟,国亡了,田地、奴仆还在,一切就都还有机会,躺着便还是富家翁,找个机会或许又能成为新朝的朝臣。
可若是,田地、奴仆没了,即便国家尚在,自己也不过是无根之浮萍罢了。
与国同休?那不过是一句口号罢了,谁也没有当过真,就算是王亲国戚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豢养了一大群的健奴的,只不过在长平之战时,自己派出的健奴比之他家会更多一些罢了。
如今,长平之战中损耗的健奴都尚未补充完毕,又再行征要,平原君都能想象得出各家家主的冷脸了。
冷脸倒也罢了,就怕是任凭自己说破了大天,也求不来一兵一卒啊!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啊!
平原君的心中轻叹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