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沈愈对纸绢类古玩产生的各种气味已经接近于无视,但蹲下身子凑近后,还是被这堆古书散发出来的霉味熏得直皱眉。
这味道实在是太冲了。
虽然古玩店中干干净净的古玩确实是让人赏心悦目,但很多人并不知道,那是不知道经过多少次清洁保养后才摆在上面的。
实际上,古玩地摊上的很多古籍真不如废品回收站的旧报纸,旧书本,看起来干净。
原因很简单,一般来说,铲地皮能收到的古籍,都是卖家祖上传下来的,要是从真正的藏家手中收购,纵然铲地皮的小贩说破嘴皮子也不可能用低价买到。
而后人都到了卖古籍换钱的份上,可以想象这些崽卖爷田的对古籍根本不会重视,什么精心保护,小心呵护就更谈不上。
所以很多铲地皮收来的古书多是发霉发黑,掉皮少页的。
有的里面甚至还夹杂着老鼠屎以及各种昆虫的干“标本”,翻看时的气味简直令人窒息。
要是单单是气味不好也就罢了。
因为卖家的不珍惜,不少古籍往往像破烂一般堆在厨房或者杂物间内,常年的烟熏油垢,摸上去都粘手,翻看几本后不打洗手液根本就洗不干净。
还有的古籍已经被虫蛀鼠咬品相全无,有些明代或者清初的古籍因为时间的关系,早已脆化以及絮化的厉害,就好似油酥烧饼的表皮一般,用手轻轻一碰就成了碎末,不带口罩手套很容易过敏。
至于断裂,少角,破损,开线等小问题都不叫事。
顾青青实在受不了这堆古籍发霉的味道,想在包包里取手绢捂住鼻子,翻找了几下忽然想到沈愈擦汗后并没有还给她,只好退后几步用手掩住了口鼻。
沈愈见此温和笑笑,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文玩摊子道:“这里气味不好,青青你去那边看看,有钟意的就先拿着,我待会过去砍价付钱。”
顾青青白了沈愈一眼:“你刚刚创业,钱还是省着点花吧,难不成你还想跟我比有钱?”
沈愈马上表示投降:“顾大小姐当然比我有钱,好,就听你的,你先挑,我一会也去挑几枚文玩核桃,然后呢,你一同付钱。”
顾青青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不过你说挑几件文玩到是提醒了我,来楚州前很多闺蜜都让我给她们带礼物回去,现在想想给她们选几件手串也不错。”
“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楚州,就送闺蜜几个手串?是不是诚意不够啊?”沈愈表情夸张的低声道。
“哼,我的钱现在都给你攒着呢,话说我这包还是从闺蜜那里挑的她不愿意要的,有手串送她们就不错了。”
顾青青娇笑一声后就朝最近的文玩摊子潇洒走去。
沈愈回转身子,继续挑选古籍,为了怕出现一碰就碎的情况,沈愈翻动这些古籍时都是小心翼翼的。
也是玩收藏的职业病犯了,沈愈感觉凌乱的摆放古书是对古玩的一种不尊重,他一边寻找那本发出宝光的古籍,一边将古籍按照经史子集,类书,游记,县志,府志,谱录,蒙学,诗词,杂记等一一分类。
十几分钟后,沈愈的面前已经多了十数叠古籍。
原本在看武侠小说的中年摊主也乐的有人免费给他的古籍分类,甚至还给沈愈送来一瓶冰镇可乐,并叮嘱沈愈别着急慢慢看,慢慢挑。
而此时沈愈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奇怪,这都翻看了近二百本古籍,为什么还没有宝光的出现?”
沈愈现在心里忐忑的很,他刚才分拣古籍时,碰到几本价值上千的私刻本都没有心情单独挑选出来。
因为他发觉自己眼睛的特殊能力主动使用三次后,已经基本不能再使用了。
现在的他双眼胀痛,眼泪直流,整个人甚至有种气血大亏,站立不稳的感觉。
也多亏他跟随祖父习武多年,身体勉强还算强壮,能够强撑着不向后摔倒。
怕眼睛出现问题,也怕自己突然晕倒,沈愈不敢再使用特殊能力,只能试着利用自己的鉴定经验找出那本明代古籍来。
入宝山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沈愈一咬牙,继续找!
又过了五六分钟,当沈愈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时,一团浅青色宝光突然自他脚边一本古籍的上方三寸处浮现而出。
这团浅青色宝光的体积要比刚才那银质鸳鸯酒壶的宝光小一些,但又比沈愈那枚雕母黄豆粒般大小的宝光要大上不少。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物体来形容,沈愈感觉这本古籍发出的宝光,算是与项链上的珍珠差不多大。
宝光再次自己出现,这让沈愈又惊又喜。
他惊讶的是宝光的来去无常。
喜的是可能还有某种更好的方法来掌控宝光。
“看来还是得慢慢研究宝光出现的规律,不过这事不能着急,还是先把这本古籍买到手再说。”
沈愈装作若无其事的在古籍封面扫了一眼,《装潢志》三个大字隐隐而现。
这本书说起来还是沈愈刚才无意中发现的,本来它是被两本破破烂烂的古籍夹在中间,要是不注意还以为是一本书呢。
也就是沈愈职业病犯了,一直在给古籍分类,倘若只是简单的翻翻找找肯定发现不了这本呈现浅青色宝光的《装潢志》。
不得不说这算一种运气,但这份运气与沈愈珍爱古玩,尊重古玩大有关系,也算运气对他的一种另眼相待。
以一副认真的模样翻看几本古籍后,沈愈才将这本《装潢志》轻轻拿了起来。
此书为竹纸线装,虽是雕刻版,但字迹可称隽秀典雅。
品相也很好,没有缺页也无鼠咬,但有少许虫蛀的痕迹,幸运的是全部在空白处,字迹丝毫未损。
另外有几页纸不知道什么原因产生了稍许粘连,沈愈仔细看了看问题不大,自己就能解决这种小问题。
翻开第一页,是作者写的序章,上有白文印两枚。
上为“周嘉胄印”,下为“江左周氏”。
看到这两枚钤印,沈愈右手微微一颤,不过他马上恢复了平静,眼角余光看到摊主正望向自己,马上察觉自己翻看此书时间有些长了。
想到这里,沈愈不禁恨恨骂了一句老狐狸。
这家伙看似云淡风轻的看武侠小说,但实际上一直在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放下这本《装潢志》,沈愈随手抄起手边另一本破烂不堪的古籍细细看了起来。
等到摊主无聊的打着哈欠走到旁边摊子与人闲聊时,沈愈才快速将刚才那本《装潢志》再次拿起。
此书正文字体清晰,排版精美,沈愈翻看时忍不住在心中默念:“前代书画传历至今,未有不残脱者,苟欲改装,如病笃延医。
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则随剂而毙。不遇良工,宁存故物。”
书画性命全关于揭,绢尚可为,纸有易揭者,有纸质薄,糊厚难捣者须仗良工苦心,施迎刃之能。
古画有残缺处,用旧墨不妨以笔全之。
古绢画必用土黄染纸衬托,则气色湛然可观,经久愈妙。”
“果真是《装潢志》,还是原刻本,这下可真是捡到宝了。”
沈愈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古籍收藏,属原刻本最为珍贵。
原刻本就是初次雕印的图书。
相比原刻本,重刻本常有错字,而原刻本都是经过无数遍精准校队的,基本无错字之说,所以最受藏家追捧,也是古籍中最值钱的。
《装潢志》为明代周嘉胄撰写,此书为历史上第一本系统描述装潢学的著作。
周嘉胄认为字画装裱如病延医,也就是说,装裱对于古画有起死回生之妙技,为补天之手,再生之功。
此书对后世的字画装裱影响极深,字画修复最核心的洗,揭,补,全,就是出自此书。
除了这些众所皆知的古画修复技术外,书中还讲了如何审画,衬边、小托、上杆,上贴,下贴,镶攒、安轴,囊染等普通人不是很熟悉的古画装裱与修复技艺。
周嘉胄,字江左,香学大家,生于明万历十年,卒年不详,但为高寿之人,直到清顺治年间还寓居江宁。
《装潢志》算是鉴定字画与字画装裱者必看的一本古籍。
沈愈此前不知翻过多少次,简直能倒背如流,不过他看的是清代坊刻本,已经算是精品,而这种明代原刻本简直是古籍中的大珍。
沈愈将《装潢志》放在五本品相不错的杂书中,对摊主笑道:“老板,这几本书我要了。”
摊主扫了一眼沈愈挑选的古籍后点点头,嘴唇微动想说话又憋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愈见此心中一紧,不过语气并没有任何改变:“老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不会是临时加价吧?”
摊主摆摆手:“临时加价这种砸招牌的蠢事,我如何会做?我是看在你给我分拣古籍的面子上,想劝你一句。
“古籍呢,最重要的是一个古字,它并不是品相好的才值钱,你选的这几本虽然品相都不错,但并不一定值得收藏。”
沈愈笑笑:“谢了,我还是喜欢这几本。”
“好,当我没说。”摊主耸了耸肩。
一本古籍八十,六本就是四百八十块,点给摊主五百块钱,也没有要找零,沈愈转身朝顾青青的文玩摊走去。
当沈愈将六本线装古籍稳稳装入背包的那一刻,他方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这原刻本《装潢志》现在是我的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