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知道失乡号这一次的远航计划的——父亲总是会写信回来,最近的信中提及过许多跟边境有关的事情,她知道那位船长要执行一次伟大的远航,知道自己的父亲要与那位船长一同出发,前往遥远的边境——但当真正从城邦内部的渠道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她心中还是泛起了一种……不一样的感受。
就好像是一直以来只有模糊概念的事情突然有了实感,她看着那简短的字句,猛然意识到——啊,他们真的出发了。
她的父亲,她最好的朋友,在这漫长的夜幕中启程去了世界尽头。
“他们会平安的,”母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将海蒂从些许走神中唤醒,老妇人语气平静,就像许多年前在暴风雨中安抚她的那个夜晚,“别这么担心,海蒂。”
海蒂有些愣愣地转过头:“因为……那位强大的船长?”
“因为你的父亲——他总是能平安回来,”母亲温和地笑着,仿佛深陷回忆中,“他做过许多大胆的事情,多到超乎你的想象,但他最后总会回到家中,回来跟我讲述那些不可思议的经历……这次他也会回来,带着世界尽头的见闻,而你,会从他那里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就像当初的我那样。”
海蒂静静地听着,在片刻沉默之后,她突然轻声开口:“父亲,还有凡娜……他们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对吗?”
“是的,很伟大——走向远方永远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伱现在应该穿上一件暖和的外套,然后走出门去,去往集会的地方,把这些最新的消息告诉我们的街坊邻居,他们还在等着发电机和粮食供应的消息,”母亲慢慢说道,“去告诉那些无法阅读的普通人,让他们安下心来,去消弭那些蔓延在人群中的紧张与恐惧,让人们不要被夜幕压垮,去对抗这场漫漫长夜——履行你在学院中立下的誓言,然后平安回来,我会煮好你爱吃的蘑菇蔬菜汤。”
母亲慢慢站了起来,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上前整理着女儿的头发:“海蒂,这些也是很伟大的事情。”
感受着母亲的手指抚过发梢,海蒂在迟疑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她的视线扫过桌上的“报纸”,再一次将那上面的消息印在脑海中。
而在遥远的北方海域,一层均匀且稀薄的淡金色“阳光”正温柔地覆盖着夜幕下的大海,巨大的发光几何体就如一座水晶熔铸而成的小山般漂浮在无垠海上,在阳光覆盖的边缘区域,大大小小的战舰正在夜幕中缓慢逡巡着,仿佛游弋在食物旁边的饥饿鱼群。
来自冷港的索伦纳面色阴沉地站在舰桥上,透过宽大的舷窗看着前方那片弥漫着稀薄阳光的海面,而在那片海面的尽头,他依稀可以看到两艘小型快船的剪影正从舰队前方掠过——就像谨慎试探的触腕,既不过度靠近,又适当地展示着自身的存在。
那是墨菲斯海军的前出战舰,他们正在试探着冷港海军的边界。
而另有数艘悬挂着黑色旗帜的战舰则缓慢游弋在冷港海军和墨菲斯海军的附近,它们的黑色旗帜在稀薄“阳光”中高高飘扬,旗帜上的三角形“死亡之门”徽记在望远镜中依稀可辨。
战舰的主炮已经揭去炮衣——所有战舰。
那些教会战舰上的神官们此刻恐怕也感觉焦头烂额吧——索伦纳心中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并随之产生了那么一点点转瞬即逝的歉疚。
这点歉疚很快便消失在铁一般的决意中。
旁边的通讯席就在这时接到了外部的无线电信号,片刻后,通讯兵抬头看向索伦纳:“指挥官,‘悼亡者’号传来联络,他们希望我们和墨菲斯海军的前锋各自后退五海里,以撤出危险范围。”
“再告诉他们一遍,让对面先退,”索伦纳毫不犹豫地说道,“而且再次向他们强调,冷港现在需要那份‘阳光’——这不是商讨,这是通知,是一个结果,一个必须达成的事实,无论如何,在这个目的实现之前,冷港海军绝不离开这片区域。”
一股冷意弥漫在舰桥上,寒风似乎渗进舱门,在四周缓缓流动。
通讯兵立刻领命,但就在他准备去回应那艘作为“调停舰队”旗舰的教会战舰时,又有一道信号接入了无线电的公共频道。
“……指挥官,是墨菲斯方面的联络。”
索伦纳皱起眉头,一两秒的短暂沉默之后,他直接迈步来到了通讯席旁,伸手将听筒按在自己耳朵上。
一个并不陌生的中年人声音传入自己耳中:“索伦纳,我知道你会亲自听——听着,我知道冷港的情况,但现在墨菲斯情况更糟,有东西正尝试登陆我们的海岸,我们的阻击部队打退了它们很多次,但它们还是不断从海里冒出来……我们需要阳光,哪怕是暂时遏制周围海域的‘异变’……”
“远眺海崖在十二小时前消失了,”索伦纳平静地说道,“就像被一把锐利的刀从岛屿上切下来一样。”
无线电中突然安静下来。
“冷港需要阳光——我们的城市正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索伦纳慢慢开口,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正在渐渐变冷,仿佛有微微的寒风徘徊在舰桥上,但他已顾及不到这细微的变化,“霍博,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无线电对面沉默了许久,终于传来一声怒吼:“你的侄子还在墨菲斯!他也是海岸守备队的一员!”
“……冷港人民会记住他的。”
索伦纳摘下听筒,将它重重地按在无线电的挂钩上。
在冷意中,他慢慢呼了口气,抬头看向正在等待命令的部下们。
“……不要误伤教会的战舰,”他平静说道,“优先齐射‘竖琴’号,他们的指挥中心应该在那艘船上。”
“是!”
舰桥中的海军军官们立刻领命,随后操作员开始执行预定的流程——然而下一秒,一声短促的惊呼便打断了所有人的忙碌。
一名触碰到操控手柄的水兵被瞬间冻伤,他的手几乎刹那间被冻结在手柄的金属杆上,惊慌间撕扯下了一小块已经冻僵的皮肉。
而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早已经浸透整个舰桥的寒冷——他们的思维在半冻结的状态中艰难运转,可怖的寒意几乎要刺透每一个人的皮肉和骨头,一层混杂着冰晶的冻雾从四面八方的空气中凭空浮现了出来,眨眼间,舰桥上几乎所有的仪表和操控设备便被覆盖了一层薄冰!
索伦纳终于反应过来,他瞬间跑向自己的舰长席,准备拉响整个舰队的警报——然而刚跑出去两步,一只枯瘦却如钢铁般坚硬的手臂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凝结着细小冰晶的寒雾在四周弥漫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阻挡在他面前,那具“尸体”穿着寒霜海军的制服,上半身和下半身之间却没有丝毫连接的地方——仿佛是被一发炮弹打成了两段,他向着索伦纳的方向慢慢歪过头,形同骷髅的面孔缓缓露出一缕笑容:“午安,先生,你需要冷静……”
索伦纳僵硬地站在舰长席旁,眼珠缓缓向旁边转动,他看到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无处不在的寒雾中冒了出来,控制住了自己的部下门——呼吸间,不死人已经占领舰桥。
而在眼角的余光中,他又看到不远处的海面上突兀地涌动起了大片大片的白雾。
寒冷的雾在海面上凝结,坚冰几乎眨眼间便覆盖了双方对峙的海域,而在那宛若活物般不断起伏、断裂、聚散的冰川之间,一艘庞大的战舰和大大小小的十几艘舰船就如冰晶中倒映的鬼影般浮出了海面,寒冷的海水从那些战舰的船舷两侧瀑布般落下,其甲板上如林的炮口则旋转着,指向这片海域上的每一艘船。
吱吱嘎嘎的金属扭曲变形声传入索伦纳耳中。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附近的一处金属墙壁正在扭曲、变形,那块钢板中心仿佛融化般呈现出了不可思议的流动性,而后那些流淌的部分便堆积起来,变成了一副冷峻的、带着独眼眼罩的面孔。
“索伦纳,好久不见。”
“提瑞安船长……还是该叫你执政官阁下?”索伦纳浑身紧绷着,他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附近海面上的动静,一边嗓音低沉地开口,“……这真是声势浩大。”
“跟各个城邦海军打交道的时候我很少全力出手——因为大部分情况下我都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那副钢铁面孔开口道,“但看样子……今天这里的气氛已经很僵了。”
索伦纳没有开口,在短暂的几秒沉默中,他在注意着墨菲斯海军方向的情况。
那边没有丝毫动静——显然,不死人也已经控制了对面的旗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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