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叶名琛这厮为了不见英国人,可谓是煞费苦心,和英国人玩起了大清官场上的那一套,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硬拖的态度硬生生地将巴夏礼晾了三四个月。
哪成想英国人这次是铁了心地要进广州城,英国领事兼港督文咸,为见叶名琛一面,甚至发出了措辞非常严厉的外交照会。
文咸想着我外交照会都发出去了,措辞又这么强硬,你叶名琛按照国际外交惯例,怎么着也得和我见上一面吧?
结果在这件事情上文咸再一次失策了,文咸怎么料也料不到,堂堂大清国两广总督兼通商大臣,竟不知道外交照会是何物,完全没有任何外交意观念。
叶名琛甚至都懒得搭理文咸。
叶名琛的态度还是那老一套,亚罗号上的12个走私贩子和海盗,我可以放。
想进广州城和我面谈,没门!
什么?让我去香港见你面谈?想得美!
叶名琛自认为自己的做法非常高明,英国人会像往常一样拿他没辙。没成想英国人这次压根不吃他这一套,直接派遣兵船进入珠江,驶向广州城。
见英军来犯,英国舰船逆珠江而上,直逼广州城。水师提督洪名香着急了,请示叶名琛是否开火拒敌。
不想这都火烧屁股了,英国人就要打进广州城了,叶名琛这个总督居然称病不见洪名香。
两广总督叶名琛见不到,洪名香急得焦头烂额,只能去找广东巡抚柏贵。
柏贵是蒙古正黄旗人。
1852年底,前两广总督徐广缙调任两湖总督后,广东巡抚叶名琛填补了徐广缙调任后留下的空缺,坐上了两广总督的位置。朝廷则派蒙臣柏贵接任广东巡抚。
这位柏贵大人更绝,一听说英国人要来,直接脚底抹油开溜出城了,比叶名琛还不是东西。至少敌军压境,叶名琛人还在广州城内。
无奈之下,洪名香只得下令广东水师迎敌。
庆幸的是,英军素来轻视清军,虎门炮台这几年刚刚翻新过,安装了不少从加州萨克拉门托兵工厂购置的新炮,广东水师也有些从梁耀那里买来的蒸汽战舰。
故而面对英军的攻击,广东水师尚能一战。
双方遂在虎门一带展开鏖战,此役甚为惨烈。
虎门一役广东水师付出了480名水师官兵阵亡,213人被英军俘虏的代价,取得了毙杀231名英军,俘虏116名英军并风帆战舰一艘的丰硕战果。
虽然战损比比较难看,但好歹也打退了英军,是道光东南之役(第一次福寿膏战争)以来对洋人作战取得的最辉煌的胜利了。
然而就是这一场胜仗,让两广的地方官全都飘了。
叶名琛的腰杆子硬了,柏贵也重新高调地回到广州城。
两名封疆大吏连夜向朝廷奏捷,将虎门一役的功劳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些洪名香忍了,毕竟这是大清官场的老传统,他胳膊拧不过大腿。
但两人接下来的操作,洪名香就忍不了了,两个督抚不犒赏水师官兵,不发抚恤金不说,为了提振广府军民的士气,也为了要泄私愤,震慑港英当局,叶柏二人竟然要处决英军俘虏以儆效尤。
此举无异于在玩火。
广东水师有多少斤两没有人比洪名香更清楚,虎门一役广东水师虽然胜了,但这是惨胜。
洪名香的广东水师精锐死伤近半,虎门附近的炮台也让英国人给端掉了2个,摧毁了8门昂贵的岸防炮。库存的炮弹也所剩无多。
广东水师俘虏了英军的一艘风帆战舰,但英国人也俘获了广东水师一艘宝贵的大胆级蒸汽舰,另有213名广东水师精锐为英国人所俘虏。洪名香还指着拿英军俘虏和英国人换俘呢。
洪名香和英军直接交过手,他很清楚英军的战力,英军要是集结重兵,再攻打一次广州城,凭借广东水师的那点残兵,是挡不住船坚炮利,兵强马壮的英军。
到时候要是广州没能守住,不仅顶戴保不住,朝廷怪罪下来,掉脑袋都是轻的。
故而洪名香将希望寄托在了梁绍琼身上,希望梁绍琼能够出面组织叶名琛的愚蠢行为,避免将事态扩大化。
“洪某位卑言轻,还望梁侍郎念在同乡之谊,为了广府的父老乡亲,出面劝一劝叶总督他们。洪某不忍广府的父老乡亲横遭兵祸。”洪名香以非常恳切的语气对梁绍琼说道。
“唉~”梁绍琼慨叹一声。
“若是你这一仗打败了还好,可偏偏打胜了,给了他们洋人不堪一击的错觉。叶名琛也好,柏贵也好,他们都是科举出身,于兵事夷务都是一窍不通。”
梁绍琼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英国人一旦打过来,不要说洪名香的广东水师,就算他的粤勇精锐尽聚于广府,也未必能扛得住。
更何况现在粤勇的精锐都在江南和洪扬长毛乱匪作战,留守香山的都是一群新兵蛋子。
将粤勇的精锐从江南调回来?
行不通,未经朝廷许可贸然将粤勇精锐从江南调回广府,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再者,梁绍琼如果调兵,也是用海船将粤勇从江南运回香山,一旦运兵船中途遭受英国战舰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走陆路?
且不说沿途的州府会不会放行,行军的给养跟不跟的上。就算这两个问题能解决。陆地行军速度太慢,恐怕梁绍琼的精锐还没进入广东地界,英国人就把广州城拿下了。
广州城的绿营和驻防八旗是什么德行,梁绍琼再清楚不过。
目下广州城附近的地区,能够指望的上的部队,其实也就洪名香的千余水师精锐、香山粤勇大营内正在编练,尚未成军的800余名粤勇新兵,以及他侄儿部署在香山港口的360名安布雷拉公司的雇佣兵。
“梁侍郎的意思是,洪某做错了?”洪名香现在感到非常茫然。
“洪军门御敌外侮,保境安民,何错之有?”梁绍琼苦笑道。
“和这群蠢驴共事,迟早有一天要被他们气死。”
“依梁侍郎之见,我等该当如何?总不能看着叶总督和柏巡抚他们乱来而置之不理吧?”洪名香问道,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分寸,不知道下一部该怎么办。
梁绍琼急忙写下两封书信,将其中的一封寄往加州,另外一封则交到沈葆桢手里并郑重地嘱咐道。
“沈贤弟,劳烦你跑一趟,请速到京师向恭亲王痛陈其中的利害关系,不可轻易和洋人开启战端。
另外务必告知恭亲王要加强大沽口地区的防务!勿忘道光二十二年东南之役之戒!”
梁绍琼担心英军像第一次福寿膏战争一样,在南方的海疆打不开局面直接北上。
毕竟大清国的水师不堪用,一旦开战,制海权肯定是掌握在英国人手里,大清国海岸线很长,英军若是在南方海疆迟迟打不开局面,完全有可能放弃进攻南方沿海重镇,直接从海防更加薄弱的北方打开突破口。
“梁兄放心!沈某一定向恭亲王,向朝廷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
沈葆桢和梁绍琼刚刚从加州回来,虽然他对洋人洋务的了解程度没梁绍琼那么深,但美利坚之行的所见所闻,还是给了他非常大的震撼,他也认为不该在这个时候和轻启战端,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沈葆桢辞别了梁绍琼和洪名香,登上梁绍琼为他准备的快船火速北上。
目送沈葆桢离开,梁绍琼便和洪名香怒气冲冲地进入广州城。
一进城,梁绍琼就感受到了广州城内浓重的火药味以及喜庆味
叶名琛的督标营兵丁正押解着虎门之役所俘虏的英军俘虏游街示众。
围观的民众纷纷操起手中一切能够丢出去的东西往这些俘虏身上招呼。
更有商户鸣炮鞭炮,敲锣打鼓,甚至是舞狮庆祝。
抵制英国人进入广州城,呐喊呼号之声,痛斥英夷之声连绵不绝震耳欲聋。
广州城是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的主战场之一,英军直接攻入过广州城,并在广州城内进行奸淫掳掠,广州城民众对英军的仇恨素来很深。
《南京条约》签订之后,五口开埠通商,广州失去了十三行时期的外贸垄断专营权。
一口通商时期,靠着独有的外贸垄断专营权,广州当局和十三行的行商小日子过的很滋润,数以万计当地民众依附十三行为生。
五口开埠后,十三行迅速没落,当地以外贸为生的水手、苦力、挑夫、伙计等诸多行当的从业者失去了生计。
正所谓夺人饭碗如杀人父母,这些人对洋人的仇恨更甚。
这些失业水手、苦力、挑夫、伙计见识有限。
不会也不敢想他们的贫困实际上是因为广州十三行的行商和广州地方当局的官吏分走了外贸利润的大头,现在连一点残羹剩饭都不给他们留造成的。
他们只知道,自从洋人来了,五口开埠了,他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差了。
梁绍琼细看这些英军俘虏,更是气愤,这些英军俘虏中有超过半数是港岛的华人警察,南亚地区的殖民地土兵,正儿八经的英国人连一半都没有。
也就是说上次英军进攻广州的准备并不充分,广东水师付出惨重代价击溃的不是英军精锐部队。英国人还没亮出底牌,广东方面就把自己的底牌广东水师给搭进去一半了。
饶是如此,依旧不影响广州当局庆贺虎门大捷。
这庆祝阵仗,不知道的,他娘的还以为大清打到伦敦了呢。
讽刺的是在城内庆贺,载歌载舞的没有一个是亲身参与过虎门之役的。
真正参与虎门之役,在没有友军的支援以一己之力击退英军进攻的广东水师残兵,依旧提心吊胆地守在虎门炮台上,守在战舰上。在煎熬中防备着英军的下一次进攻。
粤省督抚直到现在也没有派兵替换虎门炮台上的广东水师残兵,让疲惫不堪的广东水师进行轮休的意思。
“杀尽英夷,方消我粤民心头只恨!”
“活剐了这些鬼佬!”
“还有这些数典忘祖的汉奸!”
“苍天有眼呐!咱们广州城有叶制台和柏抚台两位大老爷坐阵,何惧洋人!”
“这柏抚台啊,可不得了,英夷进犯之时,柏抚台连夜带领抚标营出城迎战,柏抚台剑术绝伦,三箭就射死三个鬼佬兵!箭无虚发!吓得一百多个鬼佬当场投降!”
“啧啧啧,到底是蒙古旗人,箭术了得!”
“有叶制台在城内运筹帷幄,柏抚台上阵手刃鬼佬,纵使鬼佬有雄兵百万来犯,又有何惧哉!”
“阵亡的水师兄弟尸骨未寒,抚恤未发,英夷不知何时会再度来犯,城内却在此弹冠相庆。”
此情此景,令洪名香感到无比寒心。
人群中,几个穿着抚标营号衣的兵丁正在散传单,一面发一面宣传巡抚大人杀鬼佬的“英勇事迹”。
洪名香怒上心头,下马直接抢过一名标兵手中的传单撕成碎片。
“杀你老母的鬼佬!问你要抚恤金没钱,印这些厕纸就有钱了?”
出城杀你老母的鬼佬,老子带着水师的弟兄在虎门和鬼佬血拼的时候,你小子的巡抚行辕都到肇庆府城了,恨不得一溜烟跑回蒙古草原去。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对抚台大人出言不逊!”
“抚台大人乃是抗英的英雄,岂是你这枭小之辈能够诋毁的?!”
“来人!给我拿下!”
“打死这个狗汉奸!”
几个标兵气势汹汹地就要拿穿着常服的洪名香,周围的人群也纷纷响应。
“大胆!”
骑在马上的梁绍琼掏出腰间的柯尔特转轮手枪,朝天上放了一枪,怒叱道。
“洪军门都不认识了吗?!”
一个眼尖的标兵这才看清楚撕他们传单的人是水师提督,连连向洪名香致歉。
“小的有眼无珠.”
“这些东西是柏抚台让你们贴的?”梁绍琼指着标兵们手里的传单。
“是行商们感念柏抚台守城之恩”那标兵答道。
“叶制台和柏抚台现在何处?带我们去见他!”梁绍琼道。
“这不知这位大人现居何职?找柏抚台有何事?”
那标兵见梁绍琼器宇不凡,料想梁绍琼不是寻常人物。不过梁绍琼穿着常服,他们并不知道梁绍琼的具体身份,也不敢带梁绍琼去见叶名琛和柏贵。
“混账!我找柏抚台有什么事还要向你通报吗?”梁绍琼怒喝道。
“洪军门,这位大人,请随我来”那标兵见梁绍琼发怒,急忙为二人开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