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血衣的黎慕江手一抖,软鞭便成弧状卷了出去,罩住了沈霞的上身要害。
“来得好!”怪叫声响起,沈霞不闪不避,乌青的手爪猛的迎向了鞭梢。
“当!”手爪与软鞭竟能发出金铁交接之声,黎慕江虽然听见,却并未细思。
黎慕江奋力猛攻,鞭影便如同雨点般打了过去。
可沈霞的功夫却是奇诡异常,她纵跃之间,膝盖竟似不会弯曲一般,只如一根僵尸般弹来弹去,明明看着十分笨拙,却将黎慕江的大部分攻击都避开。
少数实在避不开的,也被她用手爪尽数接下,逼仄的房间内,当当之声不断,好像打铁一般。
黎慕江发现,所有的与自己交手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他们会尝试欺近自己身边。
而沈霞也不例外,踩着那僵尸般的步伐,她的反击越发迅猛,离黎慕江已不足两丈。
可黎慕江心中却并未慌张,因为她会选择利用敌人的心理,在被近身后用匕首袭击,这往往能取得巨大的优势,苟富贵、老二、以及先前无数的敌人……他们都败在这招之下。
沈霞越发逼近了,黎慕江也开始游斗起来,她明白,越高明的陷阱越需要精妙的伪装,只有拼命拉开距离,对方在钻入内圈后,才会忽略那道隐藏的寒光。
斗着斗着,黎慕江竟发现了意外之喜,沈霞的攻势虽然猛烈,可她的左手却总比右手短了半寸。
这当然不是沈霞手畸形,而是因为她左腹有伤,不轻的伤。
黎慕江不知道这伤是先前小倩自碎脏腑换来的,但她知道,这是自己可以利用的优势。
终于,又翻翻滚滚斗了十余招后,沈霞双手一分,荡开黎慕江软鞭后,冲天而起,如饿虎扑食般攻向黎慕江头顶。
黎慕江佯装惊慌,后撤一步,左手却已捏住了腰间匕首。
在沈霞的攻击离自己只有一寸时,寒光闪动。
黎慕江这门武功唤作“荒狼七杀”,传自荒狼的军伍,唯有强大的勇士方能习得,攻势凌厉,悍勇非常,七招皆是搏命抢攻的进手招,一旦使出,便是做好两败俱伤的准备。
而现在这招名为“翻刀斩云”,更是尽显勇烈之姿。用极快极猛的刀法攻击敌人下腹,但自身也同样空门大开,端的是十分凶险。
“当!”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沈霞下腹响起,黎慕江顿时脸色一滞。
下一刻,她腹部便中了一记重重的膝顶,一声闷哼,黎慕江短匕脱手,整个人倒滑出去。
单膝撑地,勉强稳住之后,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黎慕江抬头看去,顿时色变。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软鞭和手爪能发出金铁交加之声了。
沈霞的手爪,泛着金属的寒光。
原来当年沈霞练血尸术有成后,便不满足于摘取不便的指套,癫狂之下,她竟硬生生拔掉了自己的指甲,用十根精铁所铸的钢片代替。
那十根烧红的钢片嵌入手指的疼痛,沈霞至今也忘不掉,可带来的好处却也非比寻常——在她血尸术毒功的浸染之下,钢片越发的坚硬,同时蕴含无数剧毒,端的是厉害无比。
就如此刻,黎慕江那记势在必得的翻刀斩云,竟被这钢片硬生生接下。
沈霞拂掉被斩断的钢片,如同锯木头般的笑声从厚厚的风帽中传出:
“哈哈哈……我早就知道你会用刀了,你不该把那几个废物的头丢进来的。”
原来如此!黎慕江眼神一凝,仅仅通过那几个首级的切口,沈霞就能判断出自己刀法不弱,并加以针对。
这样的对手,实在是可畏可怖。
黎慕江站起身来,擦擦嘴角的血:
“铁指甲救了你第一次,可你总共就这十个指甲,第二次只怕没那么好运了。”
沈霞大怒,喝道:
“你以为我只有铁指甲么?贱人,马上就让你尝尝姥姥的手段!”
黎慕江软鞭一振:
“看招!”
随后红影一闪,黎慕江就再度攻了上去,二人再次战成一团。
辗转腾挪之间,二人又交了十余招,虽然沈霞的铁指甲损耗许多,可那记膝顶却也将黎慕江伤得不清,二人实力同时打了个折扣后,竟又斗了个旗鼓相当。
躲开一记缠向耳边的进攻,沈霞手一扬,一排毒针就已向黎慕江打去。
黎慕江急忙收回软鞭,连消带打,将毒针弹飞,这才化解了这凌厉的攻势。
看着四散的毒针,黎慕江突然想起什么,大喊道:
“宁公子,带小倩先出去!”
先前救下小倩后,黎慕江将小倩交给宁采臣后,便与姥姥战成一团,而此时毒针乱飞,自己自保倒是无虞,可宁采臣不会武功,小倩奄奄一息,岂不是要殃及池鱼?
又是一排毒针射来,黎慕江一记龙蛇飞动,非但格开了软鞭,还将沈霞逼得后退几步,乘此闲暇,黎慕江扭头一看,宁采臣与小倩竟还在房内,她大喝道:
“不要命了?快出去!”
可那二人却好像聋了一般,仍是呆在原地,黎慕江心中大急,正想再说些什么,沈霞奇诡的攻击又以到来。
黎慕江抬腿踢开沈霞手腕,软鞭一窜,绞向沈霞脖颈,便又与对方胶着的斗在了一起,再也无暇顾及宁采臣他们这边。
…………
在先前姥姥掏向自己心脏时,小倩就已闭上了眼。
随后,她就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这就是死去的感觉么?倒也没那么可怕啊……小倩心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下一刻,一道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照顾好她。”
这是一个女子冷峻的声音,小倩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可她却不及细思了——沈霞没有给她续上内力,流血过多再加上中毒已深,她已逐渐濒临死亡。
然后她感觉自己被一个男子抱在怀中,可她却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能弱弱的问道:
“宁采臣,是你么?”
宁采臣的声音传来:
“是我,小倩姑娘。”
小倩突然挣扎了几下,然后有些焦急的说道:
“你回来干什么?快走,沈霞会杀了你的。”
宁采臣闭上眼,褪去自己衣衫,小心翼翼的盖住小倩赤裸的身躯,低声道:
“小倩姑娘,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小倩的思绪回来了些,她的眼睛睁开了一线,看见黎慕江与沈霞斗在了一起。
随后她又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宁采臣,我明白了……”
宁采臣当然知道她明白了什么,他轻声道:
“那个熊掌,我看见了。”
小倩雪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她微微动了动手,这只手便被立刻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小倩气若游丝:
“说……”
宁采臣将耳朵凑到她嘴边:
“说什么?”
小倩觉得自己的气越来越短了,急促的呼吸几口后,她才断断续续道:
“说、说故事给我听……呼呼……但不要子、孟子的故事,轻松、轻松一点的就好……”
宁采臣还不知道小倩此刻已危在旦夕,他沉思片刻,便说了个梁祝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喜欢读书的女子祝英台,为了外出求学,假扮男人,遇见了另一个读书人梁山伯,然后……镜湖游玩时,梁山伯才发现祝英台是女子,二人便……祝英台留下‘二八、三七、四六定’的信,谁知道梁山伯误会错了时间……后来他过来,才发现祝英台已经嫁人了,最后他竟害相思病死了……嫁人那天,祝英台路过他的坟前,也跳了进去,不久以后,坟墓里飞出一对形影相随的蝴蝶……这便是梁祝的故事了。”
“他们俩……最后、最、最后化成蝴蝶了么?”小倩闭着眼喃喃道。
宁采臣嗯了一声,小倩突然张开了眼睛:
“宁采臣,我死后会不会也变成蝴蝶?”
宁采臣想了想,摇摇头:
“不会的,每个人死了都会变成一堆白骨,化成蝴蝶是文人们的幻想。”
见小倩竟越发的清明了,连说话也流畅了许多,宁采臣心中一喜,捏捏小倩的手:
“小倩姑娘,你出去以后有什么打算?”
小倩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能跟着你么?”
宁采臣一愣,随后道:
“好呀,我正好在负笈远游,咱们可以去很远的地方,听大儒讲经,看山川河流……”
小倩听得出了神,她目光迷离,好像那琅琅书声和那些霞光、彩虹、烟云就在自己身边似的,她叹道:
“真好看。”
宁采臣顺着她的目光一瞧,却只有乌沉沉的房顶,于是问道:
“你看见什么了?”
小倩眼中放光,抬手指去:
“你看啊,那朵云多好看,像一只蝴蝶似的,还在飞呢,另外那只也飞过来了,这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么?”
宁采臣却什么也看不见,他担心的问道:
“小倩姑娘,你怎么了?”
小倩突然一把拽住了宁采臣的衣襟,
“宁采臣,你也是个文人,对么?”
宁采臣一愣,随后点点头。
小倩用力捏住他的衣襟,语气急促的说道:
“你记得,把我也幻想成梁祝那样的蝴蝶,那样我就不会变成白骨了,我可以每天飞在你身边,跟你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
宁采臣一笑,拉住她的手:
“傻气,你又不是要……”
小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的抓住他的手腕:
“你快答应我。”
宁采臣只好点点头。
小倩微微一笑,安详的闭上了眼睛,那抓住宁采臣的手毫无预兆的松开了,软软的垂了下去。
宁采臣一惊:
“小倩姑娘!”
伸手一探,却探不到小倩的鼻息,再一搭脉搏,竟已停止了跳动。
这一刻宁采臣觉得自己的心跳也似停止了一般,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他双眼直直的瞪视前方,喃喃道:
“怎么会?怎么会……”
宁采臣四肢百骸的力气一下便被抽空了,他手一软,小倩的尸身掉在了地上,盖在上面的衣衫落在一旁,宁采臣低头一瞧,那衣衫早已被紫黑的血浸透了。
然后他看见了小倩的伤——腹部那个直通脏腑的伤口旁;还有几个狰狞可怕的血洞,像是被人用指头活生生捅穿的;从脖颈到脚踝,更遍布着无数凿挖啃咬的伤口……
这种非人的折磨,却再也无法让眼前这个女孩感到痛苦了——小倩的脸上正挂着平静的微笑,好像酣睡中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宁采臣痴痴的跪在那儿,脑中一片空白,黎慕江的呼喝明明传入了他的耳中,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
黎慕江与沈霞又已斗了上百回合,形势却不容乐观。
在先前一刀被挡之后,自己的匕首被打落,自己已失去了先机。
而沈霞的毒爪虽然受损不轻,可配上毒针,却逐渐占据了上风。
黎慕江身形飘飞,尽力拉开距离,可沈霞的攻势越来越强,自己活动的空间逐渐被压缩,已渐渐被逼到了角落。
战至酣处,黎慕江一记横扫,软鞭呜呜向沈霞耳边打去。
“啪”一声巨响,沈霞竟硬生生受了这一招,布片纷飞,用以包裹的风帽被打碎。
而趁着黎慕江收招的工夫,沈霞已闯进身来,二人相距不过几尺,黎慕江也终于看见了沈霞的真容。
这是一张怪异恐怖的脸,该怎么形容,就像是一只被烫熟了的青色蜥蜴,而且这蜥蜴还长了张人脸。
沈霞手臂一振,手爪便迅捷无伦的掏向了黎慕江心口:
“贱人,给我死!”
黎慕江握紧拳头,一个弓身。
想搏命么?可惜我更快一步!见黎慕江蓄势待发,沈霞心中一喝,又添几分劲力,手爪如闪电般来到了黎慕江胸前。
“嘭”一道奇异的闷响,沈霞觉得自己打中了一块东西,似革非革,似铁非铁。
但那绝不是人的身躯!沈霞一惊,抬头向黎慕江看去。
眼前没有黎慕江,只有一只逐渐变大的拳头。
这是既快又慢的一拳。快如电光石火,不容喘息;慢如阎王落贴,催命勾魂,明明只是一瞬间,却仿佛有着千万年积压的恐惧。
荒狼七杀之恸魔。
“咔!”一声脆响,沈霞的下颌及鼻梁骨被这一拳打裂,满嘴牙齿起码掉了三分之一。
“啊——”怪叫一声,沈霞一个筋斗倒翻而出,随后她发了疯似的向门口逃去。
“都是你这吃里扒外的贱种!”路过小倩与宁采臣身边时,沈霞射出一针,正中小倩心口。
随后,她飞速逃出了这间屋子。
收回拳头,黎慕江猛咳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一摸胸口,碎片落了满手。
若非先前临分别时让苟富贵把这宝甲给了自己,只怕现在已命丧黄泉。
随后一扭头,发现沈霞已逃了出去,黎慕江却并未立刻追赶,她沉声喝道:
“阿力!”
一把早已蓄势待发的长刀,砍向了刚逃出门外的沈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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