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天后,狼群赶到一片草场。
或许是初雪来得早的原因,这里的草,在下半截还没有变黄的时候,就被雪盖住了。
所以,草的下一半还是绿色的,就像冰窖里储存的绿冻菜,一旦被羊群咬断,从每根空心草管和雪缝里,往外发散着淡淡的绿草芳香。
除了几头长着黑长角的大公羊,时不时抬头望下四周,上千只的其它黄羊,都在快速刨雪吃草。
在这片冬季的绿洲里,它们被绿草香气所迷倒,个个的肚子吃得溜圆,像一个个硕大的腰鼓,撑得都快跑不动了。
文昊趴在远处山坡上,端着望远镜,远远的望着,六条大狗匍匐在身后四周。
只见在黄羊群吃草的山坡下,羊群的东、北、西三面围满了狼,而草坡上的正南方向,则是一道大山梁。
狼群形成三面的包围线,向上包了过去。
狼王应该是对这次打围的机会非常珍惜,狼群在它的指挥下,围猎的动作很轻很慢。
只要羊群中几只公羊抬头望,他们就会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连呼出的白气也极其轻柔。
随着时间推移,大部分的黄羊终于吃饱,有贪吃的已经撑得四条腿叉开。
突然,狼群开始总攻!
最西边,狼王带领两只大狼,闪电般的冲向一个突出山包,那里是整个包围线的最后一个缺口。
仿佛信号枪爆鸣,随着狼王的突然行动,见到信号的狼群憋足劲从草丛中一跃而起,悄然无声的向黄羊群猛冲。
高草中嗖嗖飞奔的狼群,像几十枚破浪潜行的鱼雷,狼牙就是刃尖。
撑得已经跑不动的黄羊,惊吓得东倒西歪。
许多竟然站在原地发抖,还有有的双膝一跪栽倒在地上,急慌慌地伸吐舌头,抖晃短尾。
在那些老黄羊和头羊的带领下,黄羊群勉强启动,本能的转身向没有狼的山梁上跑去,一个个挺着大肚子,踏着厚雪,爬向高坡,
几只跑得撑破肚皮,不咬自伤倒地的黄羊,狼群连看也不看,而是直接冲向扎堆的黄羊群。
大狼们扑倒追上的每一只黄羊,咬断咽喉,几股血液红色焰火状喷射,射向空中,洒向草地。
羊群冲上坡顶后,却突然停步,然后又像泥石流一般,猛然反方向的向坡下崩塌倾泻。
公羊们发了狠,玩了命,三五成群,肩并肩,肚碰肚,低下头把坚韧锐利的尖角像长矛扎枪般,对准狼群突刺过去,还能奔跑的其它黄羊紧随其后。
狼群的包围线被撕开一个缺口,黄色洪峰决堤而出。
狼王站在缺口旁边,姿态异常沉稳,好像是一个闸工,在故意开闸放水,放掉一些大坝盛不下的峰头水量。
黄羊群中的那些还保存了速度和锐角的羊刚刚冲出闸口,狼王立即率狼群重新又封住缺口。
此刻包围圈里的全是些没速度,没武器,没脑子的傻羊。
狼群一个冲杀,失去头羊公羊的乌合之群,吓得重又蜂拥爬上山梁,并呼噜呼噜的冲了下去。
文昊知道,黄羊群完了!
他已经探查过,山梁后是一个大雪窝,整个草坡上的雪都被风吹了过去,雪窝的最边上有半人深,里面最深的地方几乎能没了旗杆。
狼群追踪羊群而去,血液喷涌的围猎场突然静了下来。草坡上只剩下七八具羊尸,和几只无力挣扎的伤羊……
这场围歼战,从总攻开始到结束不到十分钟,活生生的给文昊上了一堂军事战术课!
文昊觉得,一个新兵,跟着狼群一两年,也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战术指挥官。
他站起身来,抻了抻腰,向边上一大丛高草后面,盘腿坐着的老人招了招手。
老人也回应了下,从蒙古毡靴里抽出一杆绿玉嘴子的烟袋锅,装了一锅子旱烟,点着,又用袁大头做的“锅盖”,压了压。
他那被霜花染白了的眉须动了动,落下些微霜花。
那一顶盖额、遮脸、披肩的狐皮草原帽也结满了哈霜,将老人的脸捂得只露出眼睛,淡棕黄色的眼珠依然闪着琥珀般沉着的光泽。
“后生,哪里来的?”老人率先发问。
“北省来的,到草原做环境调查,老人家,你好身手,差一点就发现不了你了!”
文昊拍了拍身上的雪沫,自然的回答道。
“结果还是被你发现了!”
“看你年龄不大,独身深入草原,也是好本事,这六条大狗千里挑一,不过不像咱草原的种!”
“两只守山犬,另外四只是外国品种,军犬后代。”
“怪不得,好狗啊!”老人赞叹,然后继续问道:
“看了这场大戏,有啥感觉?”
“好厉害的狼群!包围冲猎,有纪律,有章法,能忍耐,一般军队比不上。”
“后生很有见地,你不觉得狼杀羊很残忍么?”
“为了活命罢了,再说这黄羊多了,对于草原来说,未必是好事!”
老人轻声说道:“是啊,黄羊可是草原的大害,跑得快,食量大,你瞅瞅,它们吃下了多少好草啊。”
“整个大队的人畜,辛辛苦苦省下来的这片好草场,才几天功夫,就快让它们祸害一小半了。”
“老人家,这里人平常杀狼么?”
“杀,不过狼也不能多打,要是打绝了,草原就活不成,草原死了,人畜还能活吗?现在人懂这个的不多了……”
“为什么草原会死?”
“黄羊、野兔、旱濑、地鼠,会把
草吃光,地挖空,没有草,草原就死了……”
“草原才是大命哩,其他都是小命,小命要生存,首先要保证大命的生存。”
“您这句话是真知灼见,可以写进书里了!”
“这是草原上都知道的道理哩,后生,你说的环境调查是做啥,能给说说么?”
“能的,老人家想听,我知无不言!”
“远来是客,去家里坐坐吧,来一杯酥油茶,慢慢说话。”
“那我就先谢谢啦!”
文昊说着打了一个呼哨,远处的大青马长嘶一声,转过山坡奔了过来。
“你这马是咱们草原的种,是乌珠穆沁马,还是儿马,好马!”
“去年在呼伦湖那里买的,倒是不知道他的来历,只是骑习惯了,一直带着。”
“这乌珠穆沁马,以前叫突厥马,身架漂亮,吃苦耐劳,耐饥耐渴,耐暑耐寒,跑得又快又有长劲,”
“咱这里有卖的么?要没有骟过的,我们也做生物育种工作,这么好的马,应该要保留下去。”
老人也牵过自己的坐骑,和文昊并辔而行。
“有哩,不过不多了!”
路上,两人做了相互介绍,老人叫毕力格,是贫牧代表,还是革委会委员。
这一片草场,方圆二三十里地,草高株密质优,是大队用来冬季抗灾备用的。
如今有黄羊闯进来,老人不放心,就跟来看看,希望能做些什么,没想到狼群替他解决了问题。
文昊说两天前在山口碰到这群狼,感觉很有组织和纪律,就就跟着看看,也没想到会碰到这么精彩的捕猎场面,值了!
当文昊问他,“山坡上还有几只死羊,为什么不去捡?”
“那是狼的食物哩,是腾格里奖赏狼群的,不能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