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是因为嫌徃江湾那里上班,路途遥远不便,才有了这般私念。傅市长哪里摸得透阿荣的盘算,当然巴不得按他所说,能把这事办成。
于是阿荣就活动工部局批准,在愚园路赌场的对面,租了一层写字楼,门口挂上“兴亚理事会”的大木牌,操办下一个堂而皇之的正规办公机构。
傅市长为此一高兴,就批给了阿荣一笔开办经费。
这些钱总得要做些开销,弄出个勃勃生机,有个大机关的样子。阿荣便与傅天坤、傅夫人商议,从御锦堂抽调六七个人,设了行政、事务、会计三个科室,申请了编制,充作为理事会的日常公职人员。
傅天坤大赞阿荣极能办事,以为这兴亚理事会既是全用上了御锦堂的人马,明着属于特别市府的外设单位,暗里却成了御锦堂开疆拓土之地,就有了直接与日本人拉上关系的门路。
他还向阿荣要求,务必在理事会里,给傅豪予安置个事务科的科长位子。
阿荣想到那次在江阴,设计了粪缸底下刨金的套路,的确是对傅豪予下手狠了点,令他膝盖中枪破碎,没法修补,如今变成了个跛腿,当下没有二话也就答应了。至于行政科的科长,就有江寒生兼着。
江寒生本不愿意在伪政权里当差,经不住阿荣一再相劝,勉强答应卖给他个面子,先干上一段时间,但只能算是临时帮忙,不能久为。
傅夫人则把自己的亲信月儿姑娘,派来做了会计。
这日,阿荣正当愚园路赌场午休之际,接到了苏秘书长打来的电话,言是特别市府的总顾问片山将军,将有森喜一郎大佐陪同,今晚设摆日本茶宴,招待傅市长以及各部门的头头,阿荣作为兴亚理事会的常务理事,属于被邀请之列。
他正要出门,见到沈瑞丽突然找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箱子的男人。
这男人按照沈瑞丽的吩咐,把箱子放在地上,弯腰打开,然后退徃外面等候。
箱子里面,排放着整卷整卷的现大洋。
阿荣目送着男人走开,暗自吃惊。因为他明显注意到,在这男人刚才躬身之时,露出了后面的腰带上,插有一把短枪。
沈瑞丽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阿荣道:“按照冯老板的安排,派人把这三千大洋现在全送了过来,请当面过数吧。”
阿荣神情凝重,脸上并无喜色,对沈瑞丽盯看了一会,就走过去关紧了房门。
然后问道:“瑞丽,恳求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到底是有何苦衷,定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勾搭中村恒泰?洞天春饭馆的那位冯老板,又有什么真实身份,你们是在为谁卖命?”
沈瑞丽愣住,张皇道:“阿荣,弄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阿荣道:“刚才的那个人,他身上明明就带了一把枪,必定与冯老板,还有你,是同一个组织里的人。我对此猜得很准,你没有必要再继续瞒我。只要是说出实话来,或许就能帮上你们。”
沈瑞丽低头沉吟许久,抓了阿荣的手道:“记得以前,我已经对你明说,一定不会辱没了自己这颗中国人的良心。”
又发誓一般:“再就是,阿荣必须要得相信,不管我与那中村恒泰有何来往纠缠,瑞丽绝不可能就有负于你。现在,我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你应该心里有数,以后休要再有顾虑。”
阿荣不甘心道:“我推断,你一定是受了冯老板的逼迫,才要有意接近中村恒泰。假若我把这三千大洋退回给冯老板,他是不是就能放过了你。”
沈瑞丽松开了阿荣的手,皱眉道:“别说是冯老板不会同意,你就是倒贴了三千大洋,我也只当你天真犯傻,不会答应于你。这是两码事,明白么!”
阿荣断然道:“不管冯老板是否同意,总之这三千大洋我是不打算要了。但愿他以后,能记下我的这份人情,若是你万一哪里失手,有了什么差错,冯老板总得会因此顾念一些吧!”
沈瑞丽想了想,道:“也好,那我就不客气地再带了回去。反正你现今做了什么特别市府的常务理事,大权独揽,少不了有生财的门道。这几千大洋对你来说,当然不被看在眼里。”
阿荣点头,认真道:“瑞丽,其实上次能把那些重庆要人的家眷解救出来,再送去了江阴,若不是因为你的任性,换作是他人,就是有一百根金条拿了过来,我也是不会去冒这个险。”
沈瑞丽满意道:“我当然就心里清楚的很,记着阿荣的好呢!”似是忽然想起,微微一笑道:“若是有件事情告诉给你,可不要太得意了。”
阿荣问:“什么事情还能让我得意?除非是,你今后不要再理中村恒泰。”
沈瑞丽道:“这件事,还真得与中村恒泰扯上关系。是他告诉了我,冈野理枝正在日本回来的船上,明天上午就能抵达上海。他约了我,要一起到码头去接。”
诡笑:“理枝要回来了,这不正是阿荣所希望的么!”
阿荣不承认道:“冈野理枝来不来上海,与我何干。多年不见,我和她早已生疏得很,就是哪天真有见面,也该互不认识了。”
沈瑞丽信以为真,欣然乐道:“看来是我刚才想的多啦。那冈野理枝已在日本相了亲,当然就不好与阿荣,今后再有私下往来了。”
阿荣心想,女人真实妒忌心重,自己当初只是与冈野理枝船上偶遇,被她帮忙救逃,哪里就说得上有过私下往来。
沈瑞丽开了门,把外面的那个男人叫进来,合起箱子带上,就离开了赌场。
阿荣在对面的兴亚理事会转上一圈,也就叫车前往江湾,参加片山总顾问邀请的茶宴去了……
沈瑞丽到了九江路上的洞天春饭馆,向冯老板还回阿荣没有收下那三千大洋。
冯老板颇为感到稀奇,向沈瑞丽问道:“这个叫陈国荣的家伙,你到底对他的情况了解多少?”
沈瑞丽道:“以前就告诉了冯叔叔,他是我在虹口日语学校一个班里的同学,因为踩踏日本国旗,而被校方开除。母亲陈香梅,是大新亚舞厅的老板。”
冯老板思考道:“看来,陈国荣虽是得到日本人的极力欣赏,且在伪政权担任要职,还有着青帮黑道的背景,也许并非就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汉奸。这样的人,如果能为我们所利用,可就太有价值了。不妨找个机会,与他正面接触试探一下。”
沈瑞丽道:“他其实早就有怀疑我的真实身份,甚至对冯叔叔的来历也有猜忌,今天就一再逼问,我们是何组织,又在为谁卖命。我当然拒绝告诉给他。”
冯老板点点头,道:“这次委托陈国荣救出重庆要人的家眷,大概就已经在提防我们的秘密身份,只是没有得到亲口证实而已。但是我相信,他绝对无法知晓,在上海这里,还活动着我们这样一支复兴社的谍报别动分队。”
安排道:“明天是休息日,你如果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就以我的名义把陈国荣约来吃饭,表面理由是要答谢他的慷慨,还回了三千大洋,其实是要借机,当面试探他一番。”
沈瑞丽犹豫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中村恒泰,明天上午陪他去徃码头,接一位叫冈野理枝的姑娘从日本回来。要不,我现在就打电话推辞了他。”
冯老板赶紧摆手道:“推辞不得。每次若是有了与中村恒泰接触的机会,都不能轻易舍弃。你上次从中村恒泰公文包里,偷拍下来的日本海军进攻武汉方案,虽然只是个拟定的草稿,也是特别重要,总部来电做了嘉奖。”
在沈瑞丽的身上,时刻备有一个德国制造的微型照相机。
她道:“我前两天,无意间听到中村恒泰对森喜一郎透漏,新调来了一批海军陆战队,将要尽快充实给前田旅团,这样看来,日军对武汉的进攻,说不定已经有了时间计划。”
冯老板道:“你的判断很有道理。中村恒泰是海军参谋部的机要秘书,手里一定就有具体方案,所以你要继续对他多下些功夫。”脱口而出道“甚至在必要时,也可以……做些身体上的牺牲。”
沈瑞丽脸色一冷,不说话了。她明白,此时在冯老板口中,这所谓身体上的牺牲,意味着什么。
冯老板注意地观察着沈瑞丽的表情,觉得自己的命令似是有些唐突,又有些后悔起来,道:“瑞丽,你父亲是我多年的至交,情同兄弟。他生前把你托付给我照顾,我却把你带进复兴社在上海的地下秘密组织,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想来,真是对不起已经殉国的沈旅长。”
然后他又沉重地叹了口气:“要想成为一名出色的情报人员,不仅需要智慧和勇气,也要能经受得住各种打击和考验,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任何手段。瑞丽,你就自己把握吧!”
沈瑞丽冷静下来,坚定道:“冯叔叔放心,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完成使命。至于如何对待中村恒泰,自有分寸。”
她心中痛苦地在想,我又怎能自毁清白之身,真就做下了对不起阿荣的事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