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荣苦劝阿英一番未果,直等她找了另个理由,说到过年之前须是依了家乡的习俗,要去爸爸的坟前燃焚纸钱祭拜亡灵,就只得同意。
他没有忘记嘱咐阿英,在包裹里塞了几根在协理专务任上搜刮下来的金条,以备路途急需。
第二日,两人一早出发。阿英女扮男装,以一个在身边服侍的下人,不离阿荣左右。按照约好的地点,在外滩先与江寒生、傅豪予会了面,然后一起在黄浦江货运码头登船。
寒风之中,蒋平正站立在船舷边上,以搭船带货的商人身份对阿荣几个人,讨好相迎。
昨天晚间,阿荣从乍浦路赌场出来,又急去众联斋书店见了张先生一面,把傅天坤要派江寒生、傅豪予两人陪他同去江阴之事,做了报告。
张先生当即就有了周盘考虑,果断做出了两手准备:
一是,命令蒋平在船上客气招待江寒生、傅豪予两位,相安无事便可罢了,若是被发现了药品、医疗器械等紧要物资,就要强行带徃太湖支队关押一段时间;
二是,假定仍不足以防范意外风险,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被逼对这两人断然灭口,沉入江底以绝后患。
阿荣听得毛骨悚然,心想若是到了要取江寒生、傅豪予性命的地步,可是有些于心不忍。虽然,自己对他们两人要跟着取回那三百根金条,很有些觉得难以应付,但平白无故害人,却还是从来没有下过致命狠招,便是对那田叶脸上的一刀,也是因为被殴打得鼻口喷血,才被迫还击。
张先生安慰阿荣,以上两种极端措施,均无需他直接参与动手,会有蒋平与船老板见机行事,带人处置。
不仅如此,张先生为策万一,又连夜派人运送了大批棉纱上船,覆盖住全部的木箱,并在棉纱上面蒙住一层厚重的防雨帆布。
江寒生与蒋平原本在愚园路赌场就有认识,奇怪问他怎地就做上了老板。蒋平苦笑,哪里是做了老板,不过是帮人江船上走货,混些佣钱而已。
傅豪予问蒋平,这满满的一大船,运载了何物,蒋平言道全是棉纱。他有意顺手掀了帆布的边角,让傅豪予瞅上一眼。
阿荣嫌江寒生与傅豪予问得啰嗦,对蒋平不耐烦道:“这船面上江风刺骨,冷人得很,快带了去喝杯热茶。”
蒋平赶紧应道:“是是,陈专务,早已在机舱休息室里安排妥当,泡满了一壶上等的碧螺春,连带着瓜子、点心,随时伺候。”
几个人下去,见到舱里还摆起了一张麻将桌。
阿荣笑道:“果然是考虑周全,连一路上的消遣玩意也准备停当了。”便吆喝着江寒生、傅豪予,连带着蒋平一起坐下打牌。
傅豪予怏怏道,自己不曾睡过来困,此间只想眯一会。说着便裹紧了大衣,躺上了一张床。
阿英只好坐过去,帮着凑齐人手……
这傅豪予昨夜,的确没有睡得踏实。
他自从阿荣顶了自己,当上大道市府的协理专务,就一直对阿荣心存忌恨。昨天又听堂主发了承诺,若是此次从御锦堂江阴分号挖回了三百根金条,就会直接升迁阿荣,做了副堂主之位,更是忿然难平。
虽然那傅天坤早就看出了侄子对阿荣满怀妒忌,一再提醒傅豪予要掩饰心机,暗里磨练,这御锦堂在他百年之后,只能是交给了傅豪予来执掌,但傅豪予却像是等之不及。
他内心有说不出的一个秘密,显然是与从来不愿意当众对傅夫人,以婶婶相称有关,因此不顾亲情,只恨着傅天坤能早日登天。
但那傅夫人何其睿智,从傅豪予垂涎欲滴瞄她的第一眼,就看穿了他欲图不伦治乱的贼念,所以从来都是小心防范,不给傅豪予单独近前的任何机会。
麻将打了不到半圈,就见到船老板急匆匆过来对蒋平耳语一番。
蒋平顿然色变,起身道:“各位少陪,我得要上去一下。”阿荣故意问道:“蒋老板何故紧张?”蒋平道:“遇上水警要登船盘查,他们特别地难缠!”
阿荣从蒋平的话意里听出,该是他亲自出面应付的时候了。
这船上若是一般的货物,尽可由了那些水警随意折腾,但如今却是装藏着大批的药品、医疗器材等违禁物资,若是被检查露了陷,那还得了。
阿荣微微带笑,用了十分仗义的口气道:“蒋老板尽管继续打牌,本专务上去打个招呼,便能替你摆平。这些个混蛋家伙,定是不知道我在船上,否则哪敢来扰雅兴。”对船老板道:“替我先摸着牌!”
蒋平感激道:“有陈专务肯出面,我可就安心啦!”
招呼着继续打牌。
阿荣上来甲板,见到有两艘巡逻艇挡住了商船的去路,已经爬上来了五六位的水警,掀开了防雨帆布,正在移动上面的棉纱,向船底的货物细查。
他当即大喝一声:“给我住手!”
一个水警头目盯着阿荣道:“来往船只进出吴淞口,所有货物必须接受严格检查才能放行。”
阿荣厉言道:“那要看,是谁的货物了!”
水警头目道:“无论何人运货,一律检查无误,这是日本人和大道市府的命令!”问阿荣:“你是什么人,胆敢抗拒检查?”
阿荣冷笑一声,掏出自己的特别通行证道:“你可瞧得仔细了,我到底是什么人!”
水警头目看了,立刻慌地敬了礼道:“小人不识陈专务,多有冒犯!”双手恭敬地递回。
阿荣又把盖有了财政局大印的通行令给这个水警头目看过,放缓了语气道:“本专务奉大道市府苏市长、唐局长之命,亲徃江南履职官差,这一船棉纱系是公家款物,要与人家的商号换回大米,运抵上海。弟兄们快些撤下船去,别耽误了我的行程。”
水警头目只得遵从,敬了礼带人下船。
商船继续前行。
阿荣心里道,多亏有了身上的这张特别通行证,以及唐局长颁发下来的一纸通行令,此番才得侥幸避过盘查。接下来沿长江逆水西行,出了大道市府的上海辖区范围,若是再有遇上检查,可就得舍出阿英包裹里的那几根金条了。
他想到这里时,后背上早湿了一大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