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一处被称为九峰山的脚下,突然一声枪响,两边的树林里窜跳出十几个人来,有的端着枪,有的握柄大刀,把马车圈在了正中。
所有的人都被从马车赶了下来,站成一排。
林子均大惊,眼前必是中了劫匪的埋伏。他拉紧了阿荣的小手,用冈野夫人在车里借给的披肩,裹住阿荣的半个脑袋,揽在怀里,怕孩子看了匪徒们的狰狞面容,定会心中起怕。当然也更要提防了阿荣,乱动胡跑,惹恼劫匪开枪。
那理枝也被她母亲捂住眼睛,紧紧抱在肩头。
为首劫匪,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穿一身旧军服,腰间扎了皮带,斜插一把手枪,威风凛凛,勒着缰绳,跨在一匹高头俊马上。怀里,还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女。
他喊道:“傅师爷,问问这些人,都有什么来历?”
劫匪的后面,有人应声答道:“是,杨营长!”嗓音格外尖细,如同被阉过的猫在发叫。
这走出来的傅师爷,约是四十来岁,穿着长衫,半老头的模样。虽是弓腰驼背,手里却是持有一把折扇,显示自己是个读书之人。
他凑身向前,对林子均这些个被包围住的人,挨个都审问了几句话。然后奔到杨营长的马前,踮了脚跟,引颈仰首,耳语了一会。原是要提醒杨营长,已发现这群人里面,竟还有了好几个日人,若是处理欠妥,定会惹下不小的乱子。
杨营长虽有些心中不耐烦,但还是点了头,从了这傅师爷的建议。
傅师爷得了令,向一个肩背盒子枪的人,依旧嗓音尖细地命道:“方班长,与弟兄们点燃火把,把马车上所有的行李都抄了出来。除了留下东洋人,其他几个押去山寨。”
然后抬腿回转,片刻之间又把了身子,掩入在劫匪们的后面。
如此一个半老头模样的驼背师爷,居然也能身轻似燕,穿梭如飞,可见杨营长这般匪徒好生了得。
冈野夫妇与那副领事,见到杨营长带了队伍离开,问明车夫,此去宁波还有将近二十里,且多是在山林里穿行。几个人商量了一会,夜路哪敢再行,不如折回头,在客轮上再宿一夜,明早天亮之后才得重新起程。
林子均拉着阿荣,被几个士兵看押,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前面先行,后面跟着姓吴的年轻夫妇。走出一段距离,听得后面有拉扯、叫骂之声,回头看去,见到那个肩背盒子枪的方班长,正把身后的那年轻女人向树林深处拉拽,男的则被另外两个劫匪强行摁住。
终于,那男的拼命挣脱出来,抢了一把大刀在手,向那个侮辱了他妻子的方班长追去。方班长已被年轻女人,咬下了半只耳朵,满脸血粼粼地甚是恐怖,见到那男的挥刀来砍,立刻掏枪把其射杀倒地,心中还不解恨,又对那女人当胸开了一枪。
阿荣叫怕了一声,扑进了林子均的怀里,手里的布娃娃也扔出了好远。
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是前面的杨营长听到枪响,拨马便回。问清了事由,勃然大怒,厉声骂了一句:“畜生!”拔出抢来,就向那诛杀两条无辜性命的方班长,连开两枪。方班长应声倒地。
杨营长怀里的少女,看到阿荣在林子均的怀里索索发抖,便道:“爸爸,这娃儿可怜,接下来定是走不了夜间山路。”
杨营长像是很听少女的话,高喊了一声。立刻就有人牵了一匹小马过来,并道:“玉环小姐的马来了!”。
被称为玉环小姐的少女,从杨营长的怀里,跐溜就滑了下来,再纵身一跃,便骑在了那小马的背上。然后向林子均招手,让他把阿荣送上前来。
林子均一是从这玉环小姐刚才对杨营长的话语里,听出她确实是心存好意,二是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要走了多远,才能到了劫匪的老巢,此间若是把阿荣驮上了马,委实较为妥当。
令他意想不到是,阿荣被那玉环小姐接了过去,伏在马背上楼进怀里,非但没有了先前的惊恐之状,还显出特别心欢的样子,兴奋地在玉环小姐的胸前,胡乱抓扯起来。
玉环小姐羞的满脸乍红。幸是处于夜间,不被他人看得清楚。
杨营长命令留下几个人,把方班长与那姓吴年轻夫妇的遗体,就地掩埋起来。
翻了好几座山峰,总算到了劫匪的山寨。杨营长命了傅师爷,把林子均父子,带去一个山洞里关押。
阿荣不舍那玉环小姐,大声哭叫起来,一时中文,一时又是日语,双手比划着,定要跟着少女而去。
玉环小姐嘻笑道:“呸,你这个小囚犯,一路上尽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小姐可是听不大懂。不过,现在得要给你说了清楚,本小姐的房里哪里容得你去睡,万一夜间你尿了我的床,如何是好!”
见阿荣哭得厉害,又哄他道:“别哭,别哭!待姐姐美美睡足一觉,明天再把你从山洞里放了出来,带去玩耍。”
那冈野俊茂与副领事一行,第二天下了船,不敢再乘马车。客轮上的船长与港口费力交涉之后,好不容易才派给了一辆汽车。
路过昨天被劫匪埋伏的地方,扒着车窗向外张望的理枝,突然手指路边一棵小树,对着母亲嚷叫起来。冈野夫人寻声看去,见到阿荣的布娃娃玩偶,挂在了树枝条上,正在随风摆动。她急喊司机停车,要丈夫下去看看。
冈野俊茂下了汽车,走过去把布娃娃从树枝上拿下来,一转身又见到不远处,扔着妻子的披肩,过去捡起。这披肩是昨天在马车上,冈野夫人见到阿荣在林子均怀里,昏昏欲睡,怕他着了凉,就随手盖在了阿荣的身上。
冈野俊茂不由再向前看,猛地见到树丛里面,草草掩埋着几具尸体,脚和手还都全然露在外面,只把脑袋用土盖住。
他愣了半晌,听到副领事在车上着急催促,便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到了车里。
理枝拿了父亲递给她的布娃娃玩偶,紧紧搂在怀里……
早晨,林子均被一阵响声惊动。看了过去,见到有两个也是身穿旧军服,像是炊事兵摸样的人,打开洞窟的木栅栏门,送来了几张烙饼,还有一大瓦罐稀粥。
炊事兵在石板上摆好了饭,向山洞的深处喊了一句道:“陈小姐,早饭来喽!”
林子均原本就心存疑惑,想到自己和阿荣,一顿饭本不能吃下这么多,原来却是洞里还关押着他人。
昨夜,他和阿荣被推进到洞里,接着扔来一张毯子,木栅栏门的铁链就上了锁。阿荣哭闹了一阵,就在林子均的怀里睡着了。林子均困入在这洞窟里,又惊又乏。他借着栅栏门上,那插着松油火把的光亮,找到一推稻草,也无心察看洞里的周围是个什么状况,便裹着毯子歪躺下来。
炊事兵走了。稍顷,洞中深处,款款冒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林子均判断,她一定就是炊事兵在口中,所喊叫的陈小姐了。
陈小姐走到石板跟前,先是自家盛了一碗粥,掰了半张饼。回头瞥见林子均怀里,那抱着的小孩还没醒,就又多盛出一碗,端到林子均的跟前,塞了一张饼在他手里。
林子均道:“谢谢陈小姐!”
陈小姐也不答话,独自闷头吃了起来。
又过了没有多大会,听得阿荣咕哝着“哦多桑,哦多桑”醒来,直接用了日语在喊叫爸爸。陈小姐听得阿荣喊叫之声奇异,不由得转过脸来吃惊地看。
林子均虽然也教会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学说了不少的中国话,但阿荣除了林子均之外,没有过与别的中国人说话机会,所以这时刚一醒来,还是用了日语与爸爸说话。
陈小姐终于开了口,奇怪地问道:“先生,难道你和这小孩,都不是中国人?”
林子均答道:“我当然是中国人。这孩子叫林国荣,才两岁多,是我儿子。”又解释道:“他的妈妈是日本人。我们昨天刚下了船,就被劫到这山上来了。”
陈小姐又问道:“你儿子,不会说中国话么?”
林子均道:“我有教过他说中国话,只是还不很熟练!”对阿荣吩咐道:“快叫陈阿姨!”
阿荣早已经从父亲的怀里钻出来。便用了日本人见面时的礼貌,对陈小姐深鞠了一躬,生硬地叫声道:“陈阿姨早上好!”
陈小姐像是很久没有这般高兴过,马上笑道:“孩子快来我这里,阿姨喂你吃饭!”阿荣倒也不怯生,乖巧地走到那陈小姐跟前,一口一口被她喂了饭来吃。
吃好了饭,陈小姐征得林子均同意,便把阿荣领进到洞里深处,留在身边解闷。林子均听到陈小姐与阿荣,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玩的不亦乐乎。
眼见到了中午,傅师爷找到了洞中来,把林子均和阿荣,还有陈小姐,全都带进到杨营长的房间里。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看上去还算丰盛。
阿荣一见到玉环小姐在座,马上就奔了她跑去。玉环小姐格格地发着笑,把阿荣抱到自己的膝上。但她却是把阿荣的两只小手,用力攥住,免得他又在了自己的胸上,当众抓扯一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