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奶奶听着这话锋儿，心里闪过一丝愧疚，但这愧疚不是对她四哥的。
“四哥。”
李二奶奶走进屋子，朝李胤福了福，本想冷着脸再说些什么，却瞥见李胤身后突然探出一个小脑袋。
那孩子本是跪坐在凳子上的，恰好被李胤挡住，此时小家伙双手撑着桌案，上身趴在桌上，错开李胤歪头朝她看过来。
一双闪亮如星辰的眸子直直把自己望着。
那双眼睛里很干净，很澄澈。
没有怨恨。
也没有惧怕。
反而带了几分正努力压制的亲近。
李二奶奶心里的愧疚顿时一沉，压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弦儿，让姑母抱抱！”
李二奶奶绕过李胤抱起小李弦，李胤本想抬手拦了，却瞥见屋门口丫鬟朝云正牵着聪姐儿进来。
聪姐儿怯生生地看着他，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朝云身后挪，眼里全是惧怕之意。
再回头看看，自己家的闺女在李二奶奶怀里抱着，脸上都是喜气，搂着人的脖子姑母姑母叫得比对他这个亲爹还亲。
李胤一口气在胸口堵了堵，咽下去了。
算了。
孩子受伤，关氏可以怨怼，可他不能。
他该怪的，是自己！
“姑母，姑母！”小李弦亲热地搂着李二奶奶的脖子，原来不仅她阿娘当年宛如仙子一般，她姑母年轻时也是这么的青春靓丽！
“姑母，我好想你！”
她已经好多年没见姑母了。
上辈子新朝建立后她忙着领兵南下平叛，一去三年。
三年间，姑母虽时时传来家书，然昨日她大婚的时候，李弦却并未看见姑母。
“姑母，我觉着，我好久好久没见你了！”小李弦甜腻地和李二奶奶贴贴脸，李二奶奶受宠若惊，反应过来赶忙唤朝云把买的吃食都布置好。
什么玩的吃的，顷刻间就摆了满满一桌。
李胤在旁冷眼看着。
见有酱鸭舌、卤牛肉。肘子花……还有一堆糖糕果子点心的，全是小孩子吃食，李胤的嘴角往上弯了下，又立刻撇回来。
算他这妹妹懂事，没给他送酒。
不然给夫人看见，回头他再替她说话，少不了要被夫人骂说他是被贿赂迷了心，干脆把女儿送去换酒算了。
唉。
李胤想着，叹口气，“若芳，坐下说话吧。”
李二奶奶从进来开始就没敢落座。
“我不敢坐，四哥还生我的气呢！”
话虽这么说，但李二奶奶的语气并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硬。
李胤就有些尴尬了，他起身道：“我去街上买些热食回来，弦儿，你陪着姑母。”
“四哥！”李二奶奶却叫住他，转身把小李弦放在凳上，又把怯生生扯着朝云衣裙的聪姐儿一把捞过来，在李胤身边的凳子上放了。
李胤看过去，聪姐儿那小身板登时一僵，坐得笔直。
她看一眼李胤，胖乎乎的小嘴儿嘟了嘟，蚊子似的喊了句“四舅父安”。
喊完立刻转头去寻她阿娘，却见她阿娘已经站到远远的桌子对面去了。
此时。
自己的左边是脸色铁青、凶神恶煞一般少言寡语的舅父。
右边，是趴在桌上好没规矩正和她阿娘亲亲热热吃果脯的表妹李弦。
俞聪咽口唾沫，坐凳上的小屁股一点一点往下慢慢出溜，谁知脚丫丫刚落地就被路过的朝云一把又捞了回去，让她坐稳当。
“四哥，那日我是慌了神！”
李二奶奶给李弦剥了一颗葡萄塞嘴里，抬头看向李胤。
“我明知道秦王府要与你结亲，弦姐儿还在我手上磕了额头，我不能不慌，我怕，我怕你和嫂嫂会认定是我故意害了弦姐儿。”
李弦含着葡萄，笑意凝在了脸上，这颗好像有点生。
朝云见状，本想去抱聪姐儿避开，想到什么她脚下一顿，又退了回去。
“这事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李胤一挥手就想往屋外走，却被李二奶奶拦个正着。
“你不提，我不能不提！”
李二奶奶捂着胸口，仿佛喘不过气来。
“弦姐儿和聪姐儿就差一岁，而秦王府这门亲是冲着李家来的，俞府上下从前日起就在议论，说要是弦姐儿有个三长两短，那结亲的就是我的聪姐儿，光就这些话，就像是刀尖子一样悬在我的心上！”
李二奶奶失神一般喃喃说道。
“那日天擦黑了，你这屋子里的火折子我怎么也没寻见，便派朝云回俞府取烛火来，就那一会儿功夫，弦姐儿便磕了，我看着孩子那满脸的血，我……我怎么能不怕？
“若是你那日回府，见弦姐儿在我怀里毁了容，你能饶了我？
“就算你不计较，嫂嫂呢？嫂嫂能不和我拼命？”
李二奶奶扑过去跪下，拉住李胤的衣袖，嚎啕大哭起来。
“四哥！当年俞家要入赘，是你劝阿娘不改俞峰的姓，说全了俞家的面子，日后俞家便会待我如亲，可是如今呢？我生聪姐儿坏了身子，在俞府是处处受人白眼，可我……却连娘家都无处可回！”
“母亲她是一心想成了这桩亲事的，若是让她知道弦姐儿是因我毁了容，我在俞家，我就真的没有娘家了！四哥！”
“你……你荒谬！”李胤气得要命。
这些事情在孩子面前提什么！
昨晚他家弦儿就吓得够呛，和他好好说着话呢突然就发呆了。
瞧瞧，这聪姐儿吓的，又钻到丫鬟裙子后面去了，她这个当娘的……
咦？
聪姐儿躲丫鬟身后了。
他家弦儿呢？
就见八仙桌下，一个胖乎乎的小矮个突然蹿了出来。
李弦扶住李二奶奶的胳膊，抬了抬，让她起来。
“你嫂子最是天真，就算是气头上，那点火气发完也就完了，绝不会与姑母计较！更不会闹到祖母那去！”小李弦道。
李胤愣住。
李二奶奶也愣住。
半晌，倒是一旁的朝云不可思议地讷讷地问了句：“弦姐儿，你不怨二奶奶？”
“当然不怨！”小李弦朝李二奶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姑母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姑母你放心，爹爹和我，从来就不觉得姑母会害我。而且我额头上的伤已经好了！没有留疤！”
“怎么可能？”朝云不敢置信，呢喃了一句。
“不信，你们看。”
说着，小李弦将自己额前的发撩了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