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是在瞪谁?
肯定不会是她爹。
那就是在瞪自己了!
“好好好,你们李家上下那是相亲相爱!都是老子的不是!都怪老子多嘴!”
“娘的!以后你李家的事莫要说与我听,你们兄妹之间的狗屁恩怨也莫要再叫我帮你瞒你家老太太!更不要请我来给你家的人问诊!老子没那么闲!”
张郎中气得对着桌上那碗水吹了又吹,胡子翘了又翘。
他这人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刚才若是碰上老太太的面,真的被问起来,他是断然不会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小丫头脸上那明显被人故意搞鬼的伤口说成是孩子贪玩不小心磕出来的。
他肯配合李胤躲进柴房,就已经是很违背他的原则了。
那家丑,又不是他张家的家丑!
李胤在旁哼哧冷笑一声,“笑话,今儿不是你自己来寻我的?我又几时去请过你?”
“你!”张郎中又一次吃瘪,恨的手一抖险些没把胡子拽秃。
谁想李胤却在此时伸手,趁机将他吹好没来得及喝的那碗水给抢了过去。
“!”张郎中又气又惊。
他唰地站起来,手指点了点,又点了点。
“李四,你,你有没有良心?老子忙前忙后,为了帮你瞒着老太太还躲了回柴房,你老小子连碗水都不肯给老子喝?!”
“这是我弦儿烧的水,要喝你自己烧去。”
李胤眼睛一翻,端着那碗水走去炕前把小李弦扶了起来。
孩子毕竟是孩子,那些个讲不清道不明更判不了的恩怨,他这个当爹的,怎好让孩子记在心里?
再说,不就留个疤。
他这么可爱漂亮又聪明无邪的宝贝女儿,就算额上留疤又怎样!
“弦儿?起来喝些水。”
李胤心里有气,笨手笨脚将碗凑到女儿嘴边,轻轻沾了沾。
小李弦先前昏迷的时候服了张郎中开的药,本该一觉睡上几个时辰,不想被叶老夫人训斥儿子的声音惊醒,强撑到这会儿药劲泛上来,她只觉得浑身困倦,头脑昏沉,都快撑不住睡着了,却被那碗在牙齿上狠一磕,禁不住疼的微微睁开了眼。
她看向这个不像李胤的李胤。
瞧着脸上的关切倒像是真的?
难道他年轻时真是这样,只是后来才变了的?
李弦很迷茫。
而且他怎么会叫她弦儿?他不是对她一直都是直呼大名的吗?
“醒了?”
李胤见女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赶忙把碗抬起一些,抬到一半,又止住,上次他这笨手笨脚给女儿喂牛乳喝,就险些呛的女儿喘不过气,还不如……
李胤将那只茶碗塞到李弦的小手里,冷道:“既然醒了,就自己起来喝水。”
说罢,还白了眼张郎中,那意思是我李家的孩子可不是娇生惯养的,一个疤,算个屁!
倒是那天牛乳没喂好,让他在女儿和夫人面前好没面子,唉……
李弦晕乎乎抬头看了眼李胤脸上莫名其妙的怒气,心中却有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喜,嗯,这冷漠的声音,这冷淡的态度,这才是她阿爹。
她爹从来都只会教人独立,怎么可能心疼人?
也好,她也不想欠他的。
李弦浑身无力,费劲抬起那只在她小手里显得特别厚重的茶碗,举到嘴边,嘬了一口。
“再喝,喝完睡一觉,你张伯伯等着你好了给你买麻北坡的酱鸭子。”李胤在旁说道,瞧他这女儿多让人省心,自己喝水都喝的这样好,比他强多了。
李弦看他一眼,暗中咬了咬牙。
形势比人强,自己现在才四岁,打又打不过他,喝罢。
再说,她本来就打算多喝些,只是想先润一下嗓子罢了,用不着他说,更不是为了什么酱鸭子。
好不容易在张郎中那连番不断的咳嗽声中呛下大半碗清水,李弦手里的碗才终于被李胤接过去,重新盖好被子。
又在李胤的要求下自己把额上的手帕取下擦了擦身上的汗。
这一通折腾,李弦只觉得自己唯余的那点力气也没了,浑身轻飘飘的,但也清清爽爽的,躺倒之后就只想睡,却听张郎中这时开口道。
“折腾完了?折腾完了就赶紧说正事。老子还忙着呢!”
张郎中怜惜地捏着自己的老鼠须,气呼呼地看这父女俩一唱一和,把他气成那样竟还算计他的酱鸭子,早就不耐烦了,他敲着茶壶盖沿,沉声道:“我今儿特意来找你,是他娘的有两件正经事要说的。”
“别废话!”李胤不买账,“有事就说。”
张郎中哼了一声道:“头一件,周家大爷在扬州的任期满了,大概后日就能抵京,昨晚派人先来打个前哨,你不在家,就寻到了我那,让我给你传个信。”
“说是他家有个哥儿,到了启蒙的年纪,想找你求个情,入你岳丈的门下。”
“这个不难,”李胤点头点得爽快,“我家老爷子的性子,不论男女老少,出身贵贱,凡是好学求知的,他都乐意教。”
张郎中瘪瘪嘴,“反正我就传个话,你知道就成了。”
“嗯嗯,第二件事呢?”李胤糊弄道,他当他傻啊,那周家的哥儿要是个好苗子,还用得着来求?这人还没到就先来求情了,这哥儿得是个什么糟心秉性?
他可不敢替他家娘子做主应了这事。
“这第二件嘛,”张郎中坚韧不拔地又倒了一杯水给自己,护住道:“今儿早,我接到北面传来的信儿,说是定武侯,薨了。”
“什么?”李胤脸色大变。
小李弦被这一句定武侯薨了也惊得险些坐起来,难道徐伯伯他……但随即她就反应过来,定武侯,这时候的定武侯该是阿宁的祖父,徐伯伯的阿爹。
李弦慢慢想起来,当年那位老祖宗好像确实是病死在北境边界上的。
老人家戎马一生,与李弦的祖父定安侯都是行伍出身,少年时又同为顺安帝潜邸时的伴读,二人一直情同手足,连儿子的名讳都相约起了同一个字,长子名忠,次子名毅。
听徐伯伯说,这事曾还被人弹劾到顺安帝那里,说徐、李两家明目张胆的结党营私,却被顺安帝大笑着撵了出去,说这是他们还在伴读时候就定下的规矩,忠毅二字还是顺安帝当年亲笔写给二人的。
但那之后,定武侯就为了避嫌久驻边境不再回京,直到病死后,才由次子徐毅护送他的尸骨回京安葬。
李弦听到这里,心里安定下来,看来总算与上辈子的时间对上了。
定武侯薨了,徐伯伯自然是要回京的,到时不管有没有秦王府的满月酒,她都可以在徐家出丧的时候去见一见徐伯伯。
也见一见阿宁。
四岁时候的阿宁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李弦想着,心里多了份甜,她这回是真的困了,昏昏沉沉地,不一会儿就睡死过去。
什么疤痕,什么恩怨,酱鸭子的……
她都不在乎了。
只要能见到徐伯伯和阿宁,就算从前的苦再让她吃一遍,她也不怕。
至于李胤……
她还得再看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