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自打从那个叫邱小惠的女人问出来以后,便一直盘桓在张小满的心头上。后来又历经了一连串扑朔迷离的案子,既是在查案,也是在找答案。
曾有某段时间内,张小满认为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就像读一本书,一千个读者,有一千种不同的领悟。
看着台子上只剩上半截儿的小丑,又瞅了一眼离萧雅不远处的飞刀和匕首,心中顿时有了明悟,原本没有答案的问题也有了答案。
问题的重点不是该死或者不该死,而是在怎么死上面。
以恶制恶,到头来只会滋生新的恶,善意之花以怨毒浇灌,只会结出恶果。该死不该死的,不应由某一个人来判定,否则这个世界便会乱了套。今天某人突然跳出来,以某种原由捅死一个他认为该死的人,明天另一个人跳出来,指摘昨天那个人的暴行,干掉杀人者,后天又有一人跳出来....循环往复,无穷尽也。
对抗恶最强大的武器,便是秉持住自己心中的善意。
厂房外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警笛声,张小满知道那个胖子到了,长叹一声,和扛着萧雅的力拔山河一起走了出去。
从大大小小警车上跑下来的警员像是一股股溪流,在厂房门口汇聚,马良站在正中央,指指点点地安排着任务,顷刻之间,围聚一团的警员又各自散开,有的紧锣密鼓地扑灭厂房的大火,有的拔枪一脸肃穆地看守各个出入点。
见张小满和一个陌生男人带着萧雅从门口冲出来,马良立刻迎了上去,眼神关切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搞得这么狼狈,有没有受伤?”
张小满让力拔山河将萧雅放到一辆警车上,呼出一口浊气,一边擦着脸上的黑灰,一边声音低沉地说道,“老鬼和罗天成还是对上了,死了四个人,老鬼的两个儿子,这家罐头厂原来的老板,还有罗天成。双方一见面没多久,罗天成便关上了厂房的门,早知道我当时就该立马带人冲进去,拦下他们.....”
力拔山河瓮声瓮气地帮腔道,“你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人,怎能怪到你的头上,即便我们第一时间就冲进去,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甚至我们这边还可能出现一些伤亡。”
马良半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力拔山河,“这位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鸣社的侦探,之前老常那件事,他在东湖边上出过力.....”张小满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一脸不甘地说道,“还是没有考虑周到,让那个老鬼给溜了。”
力拔山河揉揉鼻子,一脸淡定地说道,“跑不了.....咱们的人已经追过去了,”摸出手机,将明察秋毫发来的短信翻出来,在张小满面前晃了晃,“如影随形就藏在那老鬼的车上,时机一到便可以发起突然袭击。”
“咱们也赶紧过去,”张小满摸着下巴思忖片刻,“陈有庆和那家伙估摸着也追过去了,不能让悲剧再重演了。”
马良见张小满和力拔山河转身要离开,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萧雅,拉着张小满的手臂,低声道,“你不是说那女人是装晕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没事.....罗天成在搅拌机里加了大量的高锰酸钾和硫粉,她现在昏迷就是吸入了一些有毒气体……我检查了一下,不是很严重,放到通风的地方,一会她自己就醒过来了。”张小满忽然站定,拍开马良的手,回转身子,直视着马良的眼睛,“马胖子,说起来,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马良一怔,抿了抿嘴唇,似乎早有预感,眼神有些躲闪地说道,“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那老鬼还活着?”
马良低着头,摸着自己的肥肚腩,搜肠刮肚地想该怎么回答张小满的问题。
“刚才我说老鬼的时候,你居然一点都不意外,如果说你从长弓落红那里得到一些消息的话,也能说得通....”张小满根本不给马良措辞的机会, “但是,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金佛酒店的时候,你和廖勇当时寒暄的那几句话,起头你问的是廖勇的父亲还好吗,而后你感叹他父亲终究被某种疾病磨死了。”
“这有什么不对吗.....”马良眼神复杂地说道,“那会儿只是随口问一句....”
张小满打断马良的话,“如果没有后来这些事,确实不会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可是,老马,当初廖时清死的时候,你还在D市任职吧,就算你没有关心过这种事,骆慈后来去F市找你,会没有跟你提起?骆慈死的那天,你特意从F市回到D市,当真只是为了冯蓉被杀的真相?”
“我那天回来真的只是为了找骆慈要一个答案.....”马良攥紧拳头,而后又慢慢松开,叹息一声,“不过,你猜的没错,我的确很早之前便知道廖时清没死,是骆慈跑到F市来告诉我的。他站在派出所门口等了我一天,见到我却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他说,有一天,他去替周节给村长上坟,在小坡上看见两个人,一个是孔老五,另一个是橘子村的人。我开始以为是刘越,毕竟刘越是那天最先看见孔老五和周节发生争执的人。可骆慈说不是,让我大胆猜,于是我又猜是廖勇,从利益角度思考,廖时清想要将村长的位置给周节,廖勇肯定会不满....但还是不对,骆慈临走时说了一句,他说他见到了一个死人。”
马良接着说道,“那会我所有心思都在冯蓉的案子上,以为骆慈是在胡说八道,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金佛酒店案子一出,死者是孔老五,廖勇也在酒店入住旅客名单里,我便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方才想起了当年骆慈的话.....”
张小满的目光像两把刀子直刺向马良,“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冷笑一声,“哦,知道了,这是信不过我啊....”
“你当时就住在孔老五的对面,”马良声音矮了几分,“而且十多年前骆慈约我在东湖一中门口见面的事情,我只告诉了你,但骆慈却死在了那场意外里,最为可疑的是那辆救护车....我后来查过,车是真的,人不对。骆慈被烧成一堆焦炭,你却毫发无损....”
“难怪你之前时不时地就在我面前提起那场意外,想必把我留在身边也是为了近距离观察我吧.....”张小满摇头叹息一声,“算了,如今再说这些毫无意义.....马良,你才是个好演员啊,何瑶都没你演技高。案子一结束,我就会离开,今天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出来玩了这么长的时间,该回去了,到时候你不必来送....”
说罢,张小满和力拔山河再度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到罐头厂外,张小满和力拔山河借了一辆警车,正欲扭动车钥匙,却看见一个人光着身子,双脚被绑着,一蹦一跳地从一处草丛里跳出来。张小满歪着头想了想,记起明察秋毫先前说过,老鬼的车上还留了一个司机,对力拔山河问道,“如影随形干的?”
“不对.....”力拔山河立刻领会了张小满的意思,表情怪异地说道,“如影随形那家伙是喜欢敲闷棍....但他不会开车啊....”
张小满眼神深邃起来,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工装男子的模样,心中一惊,暗道一声不好,当即不再磨蹭,快速发动汽车,跟着司马北发来的共享定位导航疾驰而去。
马良安排好罐头厂剩下的事情,带着一队警员走出工厂,分别坐上几辆警车,追上张小满的警车,不远不近地护卫在其左右前后。
黑色商务车上,白发老人从兜里掏出那个黑色U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前排司机吩咐道,“开快点,别被人咬着尾巴。”
前排司机点了点头,将口罩往上提了提,“老板,咱们就这么走了,小老板怎么办?”
“他走不了咯,”白发老人不咸不淡地说道,“已经下去和阿勇作伴了.....”
“那要不要找人帮小老板去报仇……”前排司机哑着嗓子道,“至少也要把尸体带回来,好好安葬才是.....”
“不用费那事,仇已经报了,”白发老人摆摆手,“也算是对得起这么多年他叫我这声爹了.....人都死了,埋在哪里都是埋,讲究那么多干啥....好好开你的车,别瞎操心。”
“小老板平日里对我不错,”司机感叹道,“可惜了,以后想报答都没有机会了。”
“有这份心就够了.....”白发老人捏着黑色U盘,神情愈加放松下来,仿佛那个U盘是一颗定心丸一般。
“您也别太难过,”司机宽慰道,“节哀顺变,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有啥可难过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们过了这么多年的富贵日子,已经赚了。”
“您想得开便好.....”
“死几个儿子罢了,不是多大的事......”白发老人目光幽幽地说道,“如果你去我老家待一段时间,就会知道想活下去,就不能在乎这些东西。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我老家有一个风俗,就是喜欢将自家的孩子和别家的交换.....”
司机双眼一突,“您是说.....小老板他们几个不是您的亲生孩子.....”
白发老人冷冷地看了一眼司机,“跟在我身边的只有廖勇才是我的孩子,其他的都是交换过来的.....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下场。”
“你一上车不是就已经打算好了要杀我灭口吗,”司机忽然冷笑一声,“既然如此,知不知道你秘密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是我的司机,”白发老人寒声道,“你到底是谁?”
司机打开车载空调,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将油门踏板踩到底,甩开后面那几辆装满黑西装的小轿车,“不着急,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白发老人刚要直起身子,肩膀一垮,倒在后排座位上,慢慢闭上了眼睛,却偷偷地将手里的U盘藏在了座椅下面。
十多分钟后,黑色商务车在东湖边上停了下来,司机推门下车,走到后车门旁,拉开车门,刚准备弯下腰将白发老人捆绑起来,却听见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传来。与此同时,一辆五菱悄然地拐进东湖边上的一片小树林里。
简单地将白发老人的双脚绑了一下,司机抬眼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摩托车朝着自己快速驶来,伸了一个懒腰,靠着车门,目光锐利地看向黑色摩托车,如同守护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黑色摩托车径直驶向司机,在离司机只有50公分的地方才停下。陈有庆取下黑狼头盔,瞟了一眼黑色商务车上的白发老人,面色阴冷地对司机问道,“你一直在罐头厂附近?”
司机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话。
陈有庆将摩托车架好,大跨步来到司机面前,狠狠一拳击中司机的腹部。
司机后退几步,痛苦地弓起身子,重重地喘息几下,重新挺起胸膛,“我跟他说过,我可以留下来帮他,是他自己叫我滚的,现在死了怎么能怨我呢....”
陈有庆双目喷火,又挥起拳头,狠狠砸向司机的脸颊。
“够了!”正在从摩托车后座下来的男子和司机同时大喝一声。
司机伸手一挡,紧紧地抓住陈有庆的手腕,瞥了一眼陈有庆,看向摩托车旁那个病恹恹的男子,惊喜道,“哥,你终于醒来啦?”
“松手,哪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男子缓缓走向两人,见司机松开手,陈有庆也悻悻地收回拳头,面向司机说道,“罗天成怎么说也是在帮你,你不该看着他去死的。”
“他的牺牲是值得的,”司机指着黑色商务车上的白发老人,“只要能抓住这王八蛋,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他在帮我,也在帮他自己,至少他亲手报了他母亲的仇,没什么遗憾了....”
“报仇......这些年我虽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可意识是有的,发生了什么全都一清二楚,”男子面色复杂地说道,“有时候我就在想,报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牵累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司机深深地看了一眼男子,眼底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掏出一把小刀,转身回到黑色商务车旁,“是对是错,等报完仇再论.....”
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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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未落,司机举起小刀朝着白发老人的胸膛插去。
男子惊呼一声,见站在一旁的陈有庆并未阻拦,想起罐头厂被切成两段的小丑,闭上眼睛,沉沉地叹息一声。
叮当。
想象中鲜血淋漓的画面并未出现,一根铁棍和司机手中的小刀撞在了一起。
司机立时后退了两步,阴沉着脸看向一身黑色运动服的铁棍主人,寒声道,“你是谁?”
“原本的名字我自己也忘了,”铁棍主人瘪着嘴,“社里的人都叫我如影随形,我也挺喜欢这个名字的,我比你大个五六七八九十岁,你可以叫我影爷......”
司机警惕地盯着如影随形,“你是那个老鬼的秘密保镖?”
如影随形挖了挖鼻孔,“老李有句诗是这么讲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我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为了区区钱财帮那种混蛋做事.....”
陈有庆忽然出声道,“你是一鸣社的人?”
如影随形竖起大拇指,赞道,“聪明!”
司机活动了一下手腕,“既然不是那老鬼的保镖,你也认为他是个混蛋,为什么要阻拦我杀他?”
“很简单啊,”如影随形从车上跳了下来,站在司机和商务车之间,“杀人是违法的,我是侦探,自然要阻止违法事件的发生,岂能袖手旁边。还有一点,我们社长说了要活捉那老混蛋,那我就不能看着他死了,否则以后会被人穿小鞋的....”
司机皱眉道,“谁是你们社长?”
如影随形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传来,洒然一笑,“说曹操,曹操到,当然他并不是叫曹操啊....”
一辆警车急停在黑色商务车旁边,张小满和力拔山河从车上走了下来。几乎同一时间,司马北三人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大摇大摆地也朝着黑色商务车走来。
张小满双手插兜,缩着脖子在商务车的车头站定,抽了抽鼻子,“哟,挺热闹的啊,就是河边冷风吹得凉飕飕的。几位,我说,咱要不换个暖和的地方聊聊,免费请你们喝杯热茶,怎么样?”
陈有庆冷哼一声,朝地上轻啐了一口,低声骂了一句,“装模做样。”
张小满扫了一眼陈有庆和司机,歪着头直勾勾地盯着摩托车旁的男子,“嘿,才发现,这还有一位老朋友呢,好久不见啊,骆慈同学!”
骆慈冷冷地看着张小满,并不搭腔。
“这世间真是无奇不有啊,”张小满啧啧叹道,“前阵子我还去给你上坟来着,你那坟头草都三丈高了,费了我好大的工夫才拔干净的呢,没想到今天你又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这可真是.....狗血啊!”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骆慈咳嗽两声,“看来罗天成打得轻了,你是一点记性都没长。”
张小满撇了一下嘴,转向戴着口罩的司机,“还有这位,不用再戴着口罩装神弄鬼了,在金佛酒店演得不错啊。刚才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自己漏掉了什么,思来想去,也只有一开始就被列为嫌疑人,最后又被我亲自洗清嫌疑的你们两兄妹了。我打电话问了一下马良,他说检察院那边认为你们不知道孔悦母女的预谋,所以不算共犯,早就把你们放了。糊涂啊,不知道杀人计划又怎么能做出那么合适的工具呢,是吧,周坚?”
周坚慢慢取下口罩,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看来你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先前骂你是银样镴枪头太草率了,现在收回。不过,你的本事也就比银样镴枪头高一点点,我故意把货车留在厂房门口,你们居然都在外面折腾了那么久,如果你能快一些,或许罗天成便不会死,让我多少有些失望啊.....”
“别扯淡了,”张小满嗤之以鼻,“你把货车留在那里不就是想让我认为是罗天成劫走了萧雅吗?充什么好人,还想给我扣上一口大黑锅.....呸,今天被我再逮回去,可就没那么轻易放出来了,三年起步....且不说金佛酒店的案子,单说陈大妈的案子和王淼的案子,两起教唆杀人足够你把牢底坐穿了。”
周坚看着手中的小刀,眼帘低垂,“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还在装傻充愣,”张小满搓了搓手,看向周坚,“尹恒虽然故意不提陈大妈的事情,可是我让人从小区保安那里查到了一点新的东西,又找了当年在罐头厂和陈大妈一起工作的人问了一些情况。王静说过陈平有一段时间和一个人走得很近,那个人就是你吧?”
“当年陈平曾经被罐头厂老板叫到办公室里去了一次,就是陈有庆出车祸前一天.....紧接着陈平便找尹恒喝酒壮胆,再接着就是陈有庆被撞。但我猜想,那会儿陈平并不是奔着陈有庆去的,而是你....”张小满指着骆慈说道,“他们一开始的目标是你这颗眼中钉,谁让你一直揪着周节的案子不放呢....”
“我们来简单推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张小满自顾自地说道,“罐头厂的那头肥猪是老鬼的狗腿子,自然想帮老鬼排忧解难。在陈平去接陈大妈的时候,以陈大妈继续留在工厂工作为条件,外加一套房子,让陈平开车撞死骆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陈平是不挣钱的,全靠着陈大妈的工资养活,而且想要娶媳妇儿就得有房子.....”
周坚轻轻地来回摩挲着刀身,淡漠道,“所以呢?”
“这是12年前的因,”张小满嘟着嘴,“12年后的果便是你从陈有庆那里得知了此事,觉得可以利用一下,于是一面有意接近陈平,一面以陈有庆的名义联系陈平和陈大妈,胁迫他们上演二选一的戏码。接近陈平便是为了保证事情的发展照着你的剧本走,我可有说错?”
“你说的这些都是猜测.....”
“彩票店和药店的监控都可以证明我说的话,陈平喜欢玩彩票,你一开始便是通过彩票接近他的,为了确定药店的老鼠药效用怎么样,你事先去过一趟药店买了一大包老鼠药,还想狡辩吗?”
周坚点了点头,“有理有据,萧雅的案子呢,你又猜到了多少?”
“孔老五有两个手机,在入住金佛酒店的时候,被你妹妹偷偷拿走了一个。你先是告诉萧雅洗浴中心的老板就是王淼,而后用孔老五的手机将光头赵志骗出去。我之前一直在想凶手如果要杀死王淼,为什么不在光头赵志被关起来那段时间行凶,一定要等他们回到D市才动手......而今想来就很清晰了,因为萧雅在D市。”
“很精彩,”周坚鼓掌道,“只有一点不对,手机不是周茹偷的,是孔悦在孔老五出发前就藏起来了的,所以到了酒店,孔老五没有直接和廖勇联系上,只能先和光头见面....”
“不管是酒店案子里储存干冰的那个罐子,抑或是次声波匣子,都需要极强的机械制造能力,所有案件关联人里面也只有在工厂工作的你具备条件。教唆杀人,有意提供杀人工具,与故意杀人同罪同罚,一个最轻也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张小满面色一冷,“你两个案子加在一起,这辈子都不用想出来了。”
扭头看向陈有庆,张小满继续道,“还有你.....陈有庆,这些事你也没少掺和,和杨青等人设计毒杀廖勇,还在手提箱里藏了大量的金属钾,害死了李红,你的日子也是越来越有判头了....”面向骆慈,一脸虚心求教的模样,“只是……我还有两点没想通,看在老朋友的份上,能不能为我解答一二。”
骆慈咳嗽一声,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分,“说来听听.....”
“第一,杨青的爷爷到哪里去了?我调查过杨老爷子,在那老鬼装死之后不久便失踪了,这里面肯定不简单,否则杨青也不会激愤地走上死路。我查过车祸案资料,那个不明身份的血迹是不是杨老爷子的?”
“是他的....他已经死了.....”骆慈吐出一口浊气,“有一天晚上,他去一片林子里见了一个人,然后便被人捅死了.....尸骨被人烧成了瓷碗,当然没人找得到.....”
“明白了.....”张小满瞟了一眼白发老人,压下心中的怒火,“第二点,刘越毒杀廖勇的动机是什么?他和廖勇应该是约定好在火车上碰头的,因为邱小惠的事情,他们应该是一条绳上蚂蚱才对.....”
陈有庆突然笑出声来,“这个问题有什么难的,我可以告诉你......正因为他握着廖勇的秘密,这些年才过得凄凄惨惨。廖勇为了掌控他,设计让他欠下了不少债,再加上刘越只能在廖勇哥哥的建筑工地上干活,想偷偷攒一分钱都是不可能的,勉勉强强地吃一口饭,吊着命罢了。不杀廖勇,他怎么解脱.....如果有人再告诉他,廖勇在金佛酒店杀了孔老五,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你猜他会怎么做......”
“看来你的罪名又得多一条,”张小满面无表情盯着陈有庆,“跟周坚一起烂在牢里吧,也算有个伴…...”
“罗里吧嗦.....”周坚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色,忽地转身,左右晃动,快速闪过如影随形,挥动小刀再次朝白发老人刺去。
如影随形眉毛一横,“想杀人,问过爷爷没有?”
顿时场内不断有铁棍和小刀交击的叮叮当当声响传出,周坚深吸一口气,怒气冲到头顶,杀红了眼,不再对如影随形留手,手拿小刀顺着铁棍转动几下,刷刷两下,割破如影随形手腕和手背。
如影随形痛呼一声,铁棍立时落地,退避到一旁。
张小满对力拔山河使了一个眼色,力拔山河当即快步冲到周坚面前,奋不顾身地和周坚拼斗起来。不远处的司马北也拍了拍流星赶月的肩膀,流星赶月也速即奔向周坚。
正在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陈有庆动了,几个跨步,来到白发老人面前,手里寒光一闪。
骆慈愣了一下,忍住咳嗽,看着白发老人的手悄悄扭动拐杖,瞳孔一缩,大喝一声,“小心!”
噗!
陈有庆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来,一柄长约一米的利刃穿过了陈有庆的腹部。
白发老人奋力地抽回利刃,一脚蹬倒陈有庆,用利刃挑断脚上绳索,小心翼翼地举着利刃下车,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叹了一口气,“还是见血了啊....”
场内几人立时都停手,犹如被冰封了一般。
骆慈晃晃悠悠地走向陈有庆,目眦欲裂地看着陈有庆腹部的破洞,颤颤巍巍地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大叫道,“张小满.....快叫救护车,你不是来救人的吗,快救救他....这局我算你赢了....”
陈有庆咽下一口血沫,对着骆慈摇摇头,“不用了....骆慈,就让我在这里停下吧.....我着实有些累了.....可惜,临死也没拉个垫背的,是比不上罗天成那家伙.....也难怪他瞧不起我....”
张小满对司马北点了点头,司马北当即拿出电话拨打了急救电话。张小满瞅了一眼陈有庆身下越来越多的血水,微微叹息一声。
骆慈听见司马北拨打了急救电话,握着陈有庆满是鲜血的手,不住地说道,“坚持住.....”
陈有庆咧开嘴呵呵笑道,“12年前我就该死了......是你救了我,捡回来半条命苟延残喘这么些年已经赚了....只是……骆慈....我恨呐.....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都是什么狗屁的世道!”喷着血沫,对天怒骂一声,“操蛋的天理!贼老天,瞎了你的狗眼....”
话刚出口一半,陈有庆怒目一瞪,身子一软,手无力地垂落下去,连最后一句脏话都没骂出来。
骆慈瘫坐在地上,一滴泪从眼角无声地滑落,将陈有庆艰难地从地上抱起来,放到摩托车上,一如12年前在尹恒家里一般,骆慈俯身在陈有庆轻声说了一句,“有庆,我一会儿就带你回家.....”
重新直起身子,湖边的寒风将骆慈的衣衫吹得鼓胀起来,两道寒芒从骆慈的眼睛里射出来,钉在白发老人身上,骆慈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廖时清,你该不得好死!”
廖时清轻哼一声,“眼前这局面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骆慈,你为什么要一直揪着当年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呢,这一切说到底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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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到头来害死了多少人....”
“你这么说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张小满插话道,“人是你杀的,怎地怪上骆慈多管闲事了呢....我就想问问你,做了这么多缺德事,儿子都死绝了,你到底图个啥?”
周坚将手里的小刀握得更紧了一些,搭腔道,“他儿子就死了一个,只有廖勇是他的亲生儿子,其他的都是换来的。亲儿子就是不一样,为了掩盖亲儿子犯下的恶事,什么代价都肯付,自己都能假死躲在地底下.....换来的,被别人宰的时候,他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硬的心肠啊...”
张小满点了点头,“这就说得通了,难怪杨青生怕毒不死廖勇一样,设计了一重又一重,整个卧铺房间的人都想让廖勇死。老鬼,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报应不爽呐。”
廖时清脸上出现一丝愠怒之色,“报应?呵....我帮了那么多人,也没什么福报,还患上那什么肾衰竭的怪病,我早就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了。”
“那我倒要听听你到底帮了什么人,做了什么好事,”张小满轻蔑一笑,“你死过一回,却没人给你盖棺定论,不妥,今天我便来帮你评断一下你的是非功过。”
“也罢,”廖时清长出一口气,“有些话总要讲一讲的,这些年我也堵得难受,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是恶人,那就摊开来讲,看看我有多恶.....我是橘子村的村长,这一点相信你们都清楚吧,身上系着一村人的性命……那几年,世道萧条,若非我找人在东湖边开厂,给全村的年轻人谋个出路,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这是善是恶?”
张小满颔首道,“确是善事。”
“好!”廖时清接着说道,“那我找人在D市修楼房,建大厦,拉动经济,让更多的人来到D市做生意,这算是做好事吧?”
“这要看你的出发点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自己赚钱,那便不能算。”
“我赚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投入到了公益上,”廖时清指着骆慈说道,“就拿他和陈平的母亲来说,每个月都能收到爱心志愿者赠送的救济物资,那里面可都有我的贡献。”
“那便算得上行善积德了,”张小满反问道,“不过,我也想问问你,洗浴中心那些勾当难不成也是在做善事吗?”
“怎么不是,”廖时清眼神有些发虚,声调也矮了下去,“我也是从炼狱里爬过来的人,见到那些可怜人,自然是能帮一把是一把,即便受些屈辱,但总归是让她们活下去了....”
“强词夺理啊,你不过是想利用她们帮你把生意做大而已,方便接待和你一样的恶狼,居然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你懂什么,”廖时清摇头道,“起初我是真的只让她们给客人捏捏肩什么的,可这人是经不得比较的,有人挣得多,有人就挣得少。挣得少的便要自己想些其他的门道,便有人开始躺着挣钱了,后来更多的人发现躺着比站着挣得还多,越来越多人躺下去.....王淼就是这么一路躺过来的,为了给她们留一点脸面,我还规定了只能在小黑屋里躺着挣....”
张小满轻啐了一下,“呸,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你若是真心想给她们一条活路,能挣钱的生计多不胜数,何苦把她们往那条路上引。”
“算了,我不与你争论这个了,像你这等没有尝过人间疾苦的永远不会明白‘活下去’三个字的重量....”
骆慈忽然说道,“那被你儿子淹死的周节呢,还有杨老爷子,他们的死也是善事吗?”
“周家老大是挺可惜的,”廖时清幽幽一叹,“不过他是替他弟弟去死,也算死得其所,一命抵一命,这也是我为什么放过周坚的原因....杨大哥....”回头正视骆慈,“说起来,他是被你害死的....你的那些话就是他的催命符,他去找勇儿谈判,勇儿敬畏他,便只好由我亲自出面....杨大哥性子刚烈,没说几句就要跟我动手。打,我自是打不过他,不过我擅长求饶,求饶的时候便可以打得过了....”
骆慈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个趴在自己背上的老人,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卑鄙!”
正当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几辆黑色的轿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廖时清放下举着利刃的手,如拐棍一般拄立着,轻笑道,“我等的人已经到了,你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跑....我知道先前你跟我说那些是在拖延时间,但那又怎样....”张小满撇撇嘴,对司马北和一鸣社众人挥了一下手,司马北和一鸣社众人便径直冲向那几辆黑色轿车。
廖时清瘪了一下嘴,“螳臂当车.....”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警笛声响起,几辆警车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将黑色轿车拦下,团团围住。
廖时清顿时大惊失色,呆呆地看着黑西装们被马良和一鸣社众人一个个撂倒,被警察用手铐拷起来。
周坚也扫了一眼那边的局势,眼珠子一转,趁着廖时清失神的空当,快步欺近廖时清身前,挥动小刀刺向廖时清。
廖时清立时回过神来,侧身一躲,小刀滑破左手手臂,右手的利刃顺势向上一抬,砍进周坚的手臂里。
周坚手臂一吃痛, 小刀掉落下去,身子踉跄几下,栽倒地面。
廖时清用利刃架在周坚的脖子上,“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事情骤然发生,骤然结束,犹如兔起鹘落。
等到张小满和骆慈反应过来,周坚已经被廖时清拿着利刃挟持着。
“你跑不掉的.....”张小满和骆慈异口同声地说道。
张小满补充道,“即便你这会儿能离开,马良他们也会把你找出来扔进牢里的,别徒劳挣扎了。”
“总要试试才知道,”廖时清一脸得意地说道,“只要我今天能离开这里,就没有人能再抓住我,毕竟我很早之前就已经死了,警察是没办法抓一个死人的,律法也管不到一个死人的头上....”
“但你现在活了过来,”张小满面无表情地说道,“活人就要遵守法律。”
廖时清面朝张小满,慢慢后退到黑色商务车旁,“等抓到我再说这话吧....”
突然,周坚身子猛然下沉一截,后退一步,用肩膀奋力撞击廖时清的肘部,夺过利刃,迅速地插入自己的身体里,连带着穿过廖时清的身体,刃尖没入商务车座位的皮椅里,两人像一串糖葫芦一般钉在一起。
廖时清感受着胸腹部的剧痛,想要推开上面的周坚,却见周坚死死地按住利刃的手柄,一点点往下压。
周坚满口鲜血地哈哈大笑,“老子是故意让你逮着的....这下看你还怎么跑....”
骆慈木然地挪步过去,盯着被利刃穿透的周坚,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张小满也凑了过来,扫了一眼,摇头叹息道,“你这是何苦.....”
“老子布局这么久....要是让他溜了....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周坚惨然一笑,目光柔和地看向骆慈,吐出最后一句话,“哥.....这回我的胆子.....够大了吧.....”
“蠢货.....”骆慈松开按在袖管里某个机关弦绳的手指,急火攻心,喷出一箭鲜血,沉沉地向后倒去.....
三天后,骆慈在医院的病床悠悠醒转过来,伸手挡了一下天花板上灯管发出的刺眼白光,侧脸看向坐在床边的张小满,“我睡了多久?”
“放心,”张小满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回没有睡12年那么长,就只有三天。”
“周坚呢?”
“死了。”
“陈有庆呢?”
“也没救活....”张小满掰了一块橘子放进嘴里,“不过有个好消息....”
“什么?”
“那老鬼没死成....”
“你确定这是好消息?”
“当然,”张小满又掰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双眼放光地说道,“他的后半辈子都得烂在牢里了.....”话锋一转,一脸郁闷,“就是罗天成太不地道了.....”
“怎么了?”
张小满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喏,整了一个假U盘耍得大家团团转。”
骆慈瞟了一眼屏幕上的小丑动画图案,淡淡说道,“哦,是我以前让他这么做的.....反正那老鬼也不知道U盘早就毁了.....”
“够不要脸....”张小满将剩下的几瓣橘子都扔进自己的嘴里,拍了拍手,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正是他之前收到的那张食肉之羊图案的卡片,放在骆慈的枕头旁边,“这一局我赢了,不过没什么意思....”
“是没什么意思,你连一瓣橘子都不给我留。”
“橘子吃多了上火,而且你服的药也不适宜吃橘子,我是在帮你解决麻烦....”张小满站起身来,“现在麻烦已经解除了,我也该走了....”
“不急,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骆慈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你陪我再去见一个人....”
“孔悦是吧?”张小满背对骆慈说道,“不用去了,我在你昏迷期间去见过了,你给她的那本书我也拿回来了,就放在你的枕头底下。那个女人啊,真是不简单,玩得周坚团团转,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谁都以为她只是个被父亲长期变态管控的弱女子,不曾想这一系列的计划都是她搞出来的。”
“她如今怎么样?”
“本来法官同情她的境遇,判了她缓刑,”张小满摸摸鼻子,“不过在我和马良的上诉后,改判20年有期徒刑了.....不知道这对你来说,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骆慈心里五味杂陈,闭眼叹息一声。
“她是个疯子,刻意接近周坚,但是周坚心里始终有他大哥周节那道坎,没遂了她的愿,便把注意打到了你的身上....”张小满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缓缓说道,“放下吧,反正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更何况是在你没同意的情况下借的种.....以后离她远点,那是头吃肉的羊....”
骆慈看着张小满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在枕头下摸索一阵,拿出一本泛黄的小说,轻抚着封面上如蛛网一般裂开的“食肉之羊”几个字,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颗尖尖的牙齿,呢喃道,“这一局是我让你赢的.....”
走出医院大门,张小满伸了一个懒腰,正欲迈步朝停车场走去,突地一只手挽住了自己的胳膊,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双颊绯红,眉眼如春的女人痴痴地看着自己。
张小满震惊地看着眼前人,也是心上人,柔声细语地问道,“晓晓,你怎么来了?”
黄晓晓笑靥如花地说道,“来接你回家啊....这么久都不回家,我得来看看你是不是被哪只狐狸精勾走了魂....”
“哪有....我就是多换了几个地方睡觉,想试试看还会不会做噩梦....”
“那你最近有再做噩梦吗?”
“我刚从噩梦里醒过来.....”
“还是那首童谣?”
“不是.....这次是一个新的噩梦....”
“那噩梦里有女人吗?”
张小满“啊”了一声,眼睛余光瞟见路边一辆紫色的轿跑,眼神复杂地说道,“算有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算有.....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噩梦啊?”
“是一个关于善与恶的噩梦,里面有一群吃肉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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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这本完结得是有些匆促,但想要讲的故事算是讲完了。最近在准备张小满系列的第三本,这一本还有第一本《失语者的呐喊》中一些小坑或者说遗憾,会留在第三本中给大家一个交代。第三本《蠢贼》,是黑色幽默类的悬疑推理,主角是张小满,也有骆慈,也有第一本中的聂一和李俊,是低智商和高智商的较量,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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