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静待一会仔细观察着,而后甚至散开神识出去,也没感受到江面上有何异常,心内也不由得暗暗称奇,看来这些武君殿的着实不简单。
只是看屠户临别之时的模样,程羽不禁心中也是有些感慨,肃州紧邻漠北,蛮子作乱,连带着阴司都受牵连,甚至一县武君都自身难保……
不想在此方世间,身前身后都不得消停,不知此一去,这些个过路的阴兵境遇如何。
……
他返回岸边,嘉菲见状也召回九命剑,程羽将方才江面上与肃州武君相遇前后告于猫妖。
嘉菲闻言心中还不信,怎会有我法眼看不透的阴兵灵阵?
于是乎她当即提起妖力,两团青色火苗在眼眶子内喷薄而出。
她运神通在江面上来回扫视,居然连个鬼影都没看到,惹得俏丽猫妖亦是连连称奇。
一阵江风拂来,将猫妖鼓囊囊的文生公子衣襟前领吹开。
月光映照下,一团白花花的在夜色中格外打眼。
程羽无意中扫过一眼,轻轻咳嗽一声。
嘉菲不解其意,反开口询问,程羽无奈,只得旁敲侧击道:
“之前你在这渡口开了杀戒,日后进京,便要一直女扮男装,更名换姓下去吗?”
嘉菲闻之连连点头:
“这是自然,你还别说,这一身文生公子装扮着实……”
嘉菲言至于此,低头审视自身,也发现之前因凝练那把九命剑,而崩散了胸前所缠布条,此刻已是春光大泄。
“哟!把正事儿忘了。”
她当即回头观望,见戏班众人都还在沉睡之中,便从锦囊中再次拽出一大团白布,微微侧过身子,便毫不见外的就要解开衣襟重新缠过。
“扑棱棱!”
嘉菲只觉身边白光一闪之后,头顶上飞过一只麻雀。
“喂!你去哪里?”
嘉菲立在江边,踮着脚冲小麻雀问道。
‘你办你的正事,我办我的正事,稍安勿躁,很快便回。’
猫妖识海内传来一道程羽气机言道。
“你又有何正事要办?我还想让你帮我拽一下带子呢?唉……又得自己来了。”
嘉菲待与程羽联通气机断开后,口中一边嘟囔着,一边叼住布带的一头,同时手上拽着带子发力,一圈一圈缠去,再将褪去的文生公子衫套回,再无肿胀之感,方才吐掉口中布带,反手在背后打一活结。
……
程羽沿着龙相江一口气飞出三十余里地后,果然在一片滩涂上看到一艘搁浅的楼船。
只是这楼船虽大,但只空余一壳子,船上凡是有用或值钱的物件,都已尽被搬空,船身上也看不出有哪家的印记旗帜之类的标识。
他敛翅落在残破桅杆上,低头散开神识将整艘船扫过一遍后,运起水行术引出一簇簇清澈江水,将整艘船由内而外仔细冲刷一遍。
船身上有许多残破的漏洞,但整艘船的龙骨还算结实。
“哗!哗!”
江边滩涂上不,江水不知何时无声蔓延上来,沿着船帮侧身的水面也在一寸寸升高。
“嘎吱吱!”
船身终被江水抬起,在浮起的瞬间,船底接连又断掉几块腐朽木板,但江水却并未涌入船内一点一滴。
“呜!”
一阵低沉呜鸣声在江面飘荡开去,一艘破败楼船,无桅、无桨,更无风,却稳稳地向龙相江上游逆行而去。
……
“呼……吼!呼……吼!”
“师父醒醒,那方来人了。”
在一处小小山坳内,非言轻推一把窝在干草中的枯瘦老道,眼盯着西北方向的天际说道。
老道霍涯子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一团干枯野草,怀里抱着一灰布包袱,包袱口隐隐露出一截剑柄。
此时天刚微亮,被非言推醒的他,先伸手拿起身边水壶,掂在手上摇一摇,却听不到里面水晃荡的声音。
原本就有床气的老道更显得有些不耐,口中嘟囔道:
“唉……又是流民?去!再去举块大石,将其吓走便是……”
旁边的非言却不动声色地轻轻摇头:
“似乎……不是流民,弟子听到车轱辘与马蹄声。”
“嗯?”
老道闻言,翻身坐起,循着非言手指方向,朝西北方伸头张望,奈何天色未明,他又没有非言那般的修为,真真是看了个寂寞。
“可能听出有多少车马?”
霍涯子站起,一边打着身上的干草与黄土,一边冲非言问道。
“总有个十来辆的架势吧,且听车轴转动的声音格外刺耳,想必都是重载的车马。”
老道暗自点头,心内却在琢磨着:
自打开春后离开了青萝庄,一路走来颠沛流离,惊险挫折更比往年之和还要多,这小子经过这一路历练,心思更加细腻,而且……
这小子看来耳力不错啊,莫非是水行一脉的根基……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已换好干净法衣的霍涯子,手中佛尘一甩,当先走出山坳,上了大道后,向西北方向踱步而去。
身后非言紧随其后,身上的法衣再也不似之前那般宽大,套在小身板上晃里晃荡,而是已渐渐显出合身的模样。
此时天光已亮,老道微眯着眼,看到迎面快速驰来一排马车,车队扬起的黄土尘埃,使得老道只能看出,领头的那辆看尺寸应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驾车的两匹马也没有羸弱之相。
老道心中有了底,便当即挺一挺腰板,摆出一副高人姿态,脚下踱的方步又慢上三分,捋着长髯待来车近前时,甩一把佛尘打一个拱手。
哪知那车队中的头车竟连停也不停,车把式见到路边立有一人,也不待看清,便快马加鞭的催驰马车而去。
车尾扬起的尘土扑了老道满身满脸。
霍涯子略有些尴尬的闪到路旁,好在黄土遮扬,旁人也看不清他脸色,他向旁边又紧走几步,离土路更远些,看向后续车马,但这次并未再拱手行礼。
只见后面十余辆车之间,似是有意拉开出一段距离出来,这样才能勉强看清前方道路。
老道立在路边看去,这些车有大又小,有双马驾辕,有单马拉车,但皆无一辆停下搭理老道。
霍涯子一脸铁青,马车扬起的黄土渐渐漫开,乃至于他转头却看不到非言身在何处。
“咴!咴!”
“吁!吁吁!”
土路上,忽然响起一连串马与车把式的惊叫声。
“扑通!”
“哎哟!大……大大王饶命!饶命!”
霍涯子急忙转身向车队行去方向奔去,黄土烟尘稍稍落定,隐隐看到非言一身法衣立在车头前,双臂岔开前伸,竟是分别死死顶住头车两匹驾辕的马头。
那两匹马儿头比非言高出一头,被跟前一小个子按住自是不服的,咴咴鸣叫着想要抬头却不得。
这俩马显然平日里也是没吃过这种亏的,一发狠脚下前蹄奋力刨地就要跃起,倒惹得非言兴起,两臂一较劲,单脚猛然踏地,爆喝一声:
“落!”
“咴!咴!”
“扑通!扑通!”
车头方向又是一阵尘烟,两匹健马前腿一软,居然被非言一手一个,按着跪倒在地。
“扑通!”
“哎哟!”
马儿倒地,车身猛然向前一栽,车把式从车上摔落在地。
“大……大大王饶命!饶命啊!”
霍涯子几步赶上前,眼见非言浑身上下皆无恙,心上方安,但随即便眉头皱起。
只见此时的非言虽然个头依然不高,但浑身上下凛冽气势却与其年纪颇为不符。
老道不由得想起就在不到一年前,他俩初到青萝庄之时,在庄内行走一圈,这小子看到狗子嚎,都要躲在自己身后,而短短时日之后的他……
“我等并非什么大王,但我师父方才在路边拱手冲你施礼,尔等如此无礼,是为何故?”
小非言大义凛然地质问跪倒在地的车把式,而对方却依然不管不顾地跪地求饶。
霍涯子见状眉头皱得更深,心中暗道:
别人不理便不理罢了,这些年东奔西走下来,不知受过多少白眼,之前这小子也都只是躲在自己身后偷眼观瞧而已,这才过了不到一年的光景,稍有些修为,便如此张扬起来……
看来是自己疏于管教。
此子修为大涨,但心性却并未跟上,由此他不由得想起前世那些个熊孩子案例,若不及时教育,日后定被别人教育。
念及于此老道轻叹一声,这么些年来,非言跟着自己行走游历,多有坑蒙之举,再加上这小字聪慧非常,耳濡目染难免会受自己之前言行影响,说到底,根儿还在我这个师父这里。
唉……
可我的苦衷又有谁知……
拦住车马的非言,原以为自己此举会受到老道赞赏,却看到师父一张风尘老脸此刻却是冷的渗人。
不明所以的小非言看看老道,又看看跪在地上叩首哀求的马车夫,挠挠头顶发髻:
“你……你快起来,我不是什么大王,而是过路的法师。”
“啊?”
车把式跪在地上仍是不敢起来,倒是后面第二辆车上,门帘撩开探出一个白净肥硕脑袋,头顶着绸布员外巾,小心问道:
“你们……不是混天王他老人家的人马?”
“混天王?流寇?”
非言刚反问一句,霍涯子已赶忙走上前先行一礼,继而瞪向非言一眼,小老道这才悻悻退至师父身后。
老道将自己来龙去脉略讲一番,此时车厢内的白净员外才急忙下车回礼,但依然小心问道:
“这位小法师天生神力,难道不是混天王他老人家,麾下的憨儿军壮士?”
“憨儿军?不知是何来历?还请说来听听。”
白净员外见对面不是流寇,这才放下心来,但又忌惮天生神力的小老道,只得凑到霍涯子跟前言讲道:
“老神仙有所不知,我乃是世居于此的正经人家,只因这两年,在青、肃二州出了一位叫混天王的流寇,声名最旺时手下有几十万的人马。
但之前明明已被官府绞杀的四处流窜,谁知不久前又再次翻起了天,居然数次击退官兵,据说皆是仰仗其麾下一股叫做憨儿军的亲兵,目下已占了青州大部,眼看着肃州也要被其占下一半。
小老儿我无法,这才举族迁往他处,不想遇到两位神仙,尤其……
尤其是这位小神仙力大无敌,小老儿这才误认为二位是那憨儿军的流寇,冒犯了二位神仙,还望海涵。”
老道闻言点点头,知是这家富户为躲避流寇,不得不避祸逃亡。
“嗤!什么憨儿军?能与我等相比?”
非言站在老道身后不屑道。
“自是不能,自是不能,只是小老儿听闻那憨儿军中多有力大者,且领头的更是天生神力,据说能单手拔柳,只是其人憨傻,故而叫憨儿军,自是与两位神仙不能相比的。”
“单手拔柳?这有何难?”
非言说着就要去路边寻柳树,被霍涯子一眼瞪去,方才止步。
老道转回头对白净员外拱手一礼道:
“我等乃是外乡修道之人,云游至此初登贵地,老员外可否细说说这憨儿军之事?”
白净员外急着逃难,本不欲多谈,无奈对面那小儿力大无穷,不敢违背老道,只得快语言道:
“老神仙有所不知,这憨儿军拢共有千把来人,军中力大者多如牛毛,尤其是那领头的,据说是一位白净后生,生的俊俏不凡,但却是个痴傻憨儿,除了领头陷阵无往不利,其余竟只知吃喝躺卧,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且在军中那么久,从未伤过一人性命……”
“等等!在流寇军中日久,陷阵还必领头,怎会从未伤过性命?”
老道不解插话问道。
“那白净憨儿只负责领头冲破敌阵城廓,但对敌却从未下过死手,故此从未杀生害命。”
“咦?那尔等还逃甚?”
非言在旁问道。
“这……他是不杀,但他身后的那些个瘟贼,个个却如狼似虎,吃人不吐骨……”
“哦……”
老道若有所思的拈须想了几息,后与白净员外又闲聊一阵,那白净员外唯恐身后的憨儿军追来,一心着急赶路,又劝老道一起逃命。
但见老道似乎不惧,便也不再硬劝,只给老道留下些水食后匆匆而去。
待车队远去,老道从路边寻来一枯枝,厉声对非言道:
“非言,跪下!”
小老道一脸懵懂,但倒也听话,跪在老道身前。
老道原本准备一箩筐的训诫,但瞧着跪在跟前的儿徒,又想起这么些年他一直跟着自己蒙吃蒙喝,其实根儿还是在自己这里,便再难以居高临下的开口训斥。
“唉!起来吧……你目下已是修行中人,当须知,修身先修心,心性若不达,则修为再高,终会化为心魔,反噬自身。
你方才徒手拦马那般鲁莽行事,当是仗着自己身上有了些修为,便再无忌讳,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日后再这般鲁莽,为师定难容你。”
“是!弟子知错。”
非言倒也不再犟嘴,点头称是,老道见其态度颇好,便欣慰点头,二人于路边拿出吃食一阵吃喝后,收拾行囊就要上路,老道吩咐道:
“用那枚枫叶法箓,再探一探。”
非言赶忙从怀中摸出一片火红枫叶,先观察下四周,见无有异常后,这才将自身灵力注入枫叶中。
只见枫叶上一丝丝叶脉,犹如被激活一般流淌起来,映出的红光将非言小脸小手都已染红。
嗯?
非言刚注入灵力,耳边厢便听到西北方向再次传来一阵密集马蹄声。
小老道正欲收起灵力,却忽然感知到,枫叶内一股股气机也在向西北方向发散而去。
非言心头一跳,急忙敛住心神收回灵力,待红光消散,便抬手指着西北低声喊师父。
老道眯起双眼,顺着非言手指方向看去。
西北方向一座黄土小山后荡起滚滚黄烟,老道手搭凉棚,前后观望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听到一阵隐隐的“哒哒!哒哒……”马蹄声。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有几十匹马从小土山后转出,马上一个个皆是壮汉,只为首那位身形小了一圈,浑身的黑衣装扮格外惹眼,只露出一副如玉的面庞,遥遥望去,在黑衣映衬之下白的颇为刺眼。
老道老眼昏花瞧不真切,却听到身后非言惊讶道:
“邱洛!”
……
“哗哗!哗哗!”
龙相江边,钱江府城渡口处。
天际已白,初升的日头尚还绵软无力,江面上一层薄薄雾气,弥漫不休。
江边一位青衫“公子”正盘膝而坐,似睡非睡间,“他”慢慢睁开眼,扭头向江面下游方向看去。
他回来了。
嘉菲停止吐纳一跃而起,一边拍打着臀上的尘土,一边慢悠悠行至江边,伸一懒腰后,抬眼望向远方茫茫的江面,一双杏眼泛出淡淡青光,继而嘴角微微扬起。
“呜!”
忽然间一艘大船挤开层层薄雾,撞上岸来,船头离嘉菲鼻尖仅寸余处堪堪停住,硕大船身带来的江风将猫妖鬓边缕缕青丝吹散。
俏立猫妖眉头一皱:
“何处寻来的这般破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