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解连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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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两天,户部尚书张逸舟来访。他派人去荣宝斋取剑,才发现已被大哥中途截胡,又听回禀的小厮抖抖霍霍说,武王要他去府里给嫂子磕头赔罪,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二天下了朝,他便跟着杨劭一同回府。路上仍不住揶揄打趣,总算明白了怎么大哥出家的和尚突然打翻清规戒律,一连几回腆着脸问他那么多“奇巧淫技”,原来是找回小嫂子了。

    杨劭黑着脸再三告诫,这种疯话只两人私下说说便可,见了面千万不要给予芙知道。

    还未到中午,予芙捧了本话本正在房内看得入迷,忽然有丫头来报说王爷同张尚书一道回来了,在前厅等着呢。予芙想起前两天买剑的事,忙更衣见客。

    衣服还没换完,杨劭便推门进来了,予芙吓了一跳,跳着躲到屏风后头去。

    杨劭嗤嗤一笑:“躲什么,哪儿我没见过。”

    予芙脸红了红问道:“你怎么不在前厅陪张尚书?”

    杨劭绕过屏风上下看她:“他一年来百八十次,不用陪,我怕你畏生,所以来陪着你同去。”

    他游离不定的目光最后落定,末了又补上一句,“小衣有些紧了,下次我再陪你去买。”予芙闻言羞得把他往外一推,杨劭这才忍住笑坐到桌边等她。

    少顷,杨劭挽着予芙到前厅来,便见张逸舟正悠哉自得喝着茶,一见予芙来了,立即放下茶碗,双手互握合于胸前,恭恭敬敬行大礼喊了一声嫂子,叫予芙连忙回礼不迭。

    他比杨劭略高一些,潇洒挺拔,气宇轩昂,斜飞的剑眉下,一双黑眸炯炯有神。较之杨劭孤高冷傲,张逸舟更显神采奕奕,英姿勃勃。

    见礼后,张逸舟又令随从奉上准备好的一方黑紫色端砚做见面礼,此砚作蕉叶状,简单数刀便有自然天成之意,砚盖铭文刻着“墨沁春暖饮香多”几个字,显得落落大方。落墨处有一蜘蛛,妙趣横生。整器雅巧可人,可珍可宝,一看便价值不菲。

    予芙从没收过别人如此贵重的礼物,转头看了眼杨劭,他立刻若无其事地伸手接下。

    张逸舟笑起来道:“小嫂子何必客气,前两天大哥才用一幅黄公望的《溪山雨意图》真迹,换了我的几本旧书。再者说了,别说一方端砚,小嫂子这会儿就算要端州,大哥还不是上赶着去打下来。”

    予芙被他说的有些臊了,忙请他坐下,又说要亲自去炒些菜招待,尽地主之谊。杨劭亦有多年没尝过予芙手艺,一听倒也高兴,只是嘱咐她只肖做两道菜便可,千万别累着,张逸舟反正饿不死。予芙对他杏眼一瞪,责怪他哪有这样招待人的,杨劭立刻收声闭嘴,不再多说一句话。

    待予芙一走,张逸舟立刻拍桌大笑起来道:“果真一物降一物,想不到天下竟真有能将大哥治得服服帖帖的人物。你这摄政王明日也别当了,送给嫂子去吧,她说往东你怕是不敢往西。”

    杨劭也不理,只单手托着腮笑,任由他揶揄自己。两人说了会儿公事,等予芙端上午饭来,六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杨劭张逸舟俱是交口称赞。

    桌上一壶一杯,予芙见只有张逸舟一人独饮,杨劭并不喝,心下十分奇怪。从前杨劭极为爱酒,小酌豪饮不在话下,彼时还有一套杯中乾坤饮日吞月的歪理。

    只两人吃饭时她不曾在意,如今别人喝酒他只吃菜,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她又去替他寻来一个酒杯,张逸舟见状余光扫了扫杨劭道:“嫂子与大哥久别重逢有所不知,大哥戒酒已经两年,如今滴酒不沾,谁也劝不动他。”

    “戒酒,这是为何?”予芙倒酒的手停住,歪着头看向杨劭,想不出到底什么原因才能逼得他酒都不喝了。

    “酒多误事,那时候喝多了也没人照看我,我怕自己一朝醉死便不再喝。如今你回来了,有什么不能喝的。”杨劭说着探身上前,伸长了手接过予芙手中酒壶便给自己满上,仰头一饮而尽。

    张逸舟眉毛一挑也觉奇怪,当年莫名其妙戒的酒,如今怎么又莫名其妙喝上了。

    “如今徐州已定,需得尽快安抚整饬,下一步便是开拔淮阴逼近金陵。淮阴城防不稳,本不足为虑,但守江必守淮,它与金陵咫尺之遥,按理说雍朝皇帝必念及唇亡齿寒,誓死守卫。”

    “天奉与永苍几个小国说不定也忧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若派兵驰援,到时候说不好还是一场硬战。”

    杨劭一面连饮几杯,一面又与张逸舟说上军务,一时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予芙在旁,除如何排兵布阵,如何调兵遣将等明军要务外,只懵懵懂懂听得说加派燕山卫奔赴徐州,照看伤兵安抚百姓之事,又听得行医济世,放粮赈灾,重修水利,严明法度等诸多举措,心下不禁汹涌澎湃,明白明军果如杨劭所说,且战且治,非贪一时半刻掳掠之快,实谋久安之势,长治之业。

    她正想着山河破碎,众生苦厄,自己与其藏在淮南终日无事,倒不如身体力行略献微薄之力,忽听张逸舟道:“淮阴一战,举足轻重,必要大哥亲率大军才能万无一失。你前面走的急,梁固那伙儿人抓着这事儿早做了许多文章,再加黑虎营的统领又是他门生,听说你方一回来就懈怠了。若战时攸关却无人能服众,兄弟阋于墙,我大明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天时地利。”

    杨劭自然知道张逸舟所说无虚,青瓷酒杯捏在他指尖盘了几盘,他只浅酌几口闷声不搭话。

    他和予芙生离十年,如今才重逢一月,儿女情长正浓,淮阴之战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他竟十分害怕离了予芙身边,再受相思煎熬。

    自己如此优柔寡断,这些年倒是第一次。

    “此事需从长计议,我自会上心。”杨劭将杯中酒缓缓吃下,不想再谈,见张逸舟眉心微皱还似要追问,忙把话风一转审问起他来,“倒是你,既然来赔罪,还没招订了那把软剑到底是要送予谁?你那些个妾室,还有人会使剑?我看你对她们也不甚上心。”

    “她们皆是软玉温香,别说提剑,一个个菜刀都拿不稳,每天只知道争风吃醋。那把剑…哎,大哥既然问我也不瞒了,那把剑本是要送我徒弟的,一段孽缘。”张逸舟陡然收了方才的意气风发,神色沉重起来。

    “哦豁?张大尚书还有孽缘,我还以为你只有风流债。”杨劭不为所动,噙着笑意味深长瞥张逸舟一眼。

    他这兄弟,办起正事来十分妥帖可靠,惟有情事上,乖戾肆意,自失意于疏勒国娜宁公主后,便时有流连烟花柳巷之举,即便纳妾也是见异思迁,色艺双全也好,温柔端方也罢,竟没有一个长留得住他的。

    “那是我在金陵城时候的徒弟,小姑娘难缠的很,不过教了她几天纸笔,便非要认我做师傅。”张逸舟突然压低声音,“她叫……赵时雨。”

    杨劭揶揄的笑意在脸上凝固住了,他搁下筷子换上一脸肃穆神情。予芙心下也是一惊,赵姓是雍朝国姓,又是在金陵城内,莫非…

    “所以我才说是孽缘,我和她如今只偶有书信往来,她说她快过生辰了,偏要问我讨一件礼物。”张逸舟心不在焉拨弄着盘中的菜肴,最后干脆放下筷子叹口气道,“我本就犹豫该不该送,看来天意如此。”

    “张尚书,那…那把剑我要么还是还给你吧,你和赵姑娘…”予芙有些后悔,如此一来,岂不是辜负张逸舟一片心意。

    杨柳青翠逢时雨,那句原来是忆往昔岁月。

    “不必了,子遥糊涂,在上面刻了芙蓉,嫂子既然喜欢便留着吧。把这样的东西送出去,大哥怕是要抽我。”张逸舟转瞬又恢复了那幅满不在乎的样子,挺拔的鼻骨与入鬓的眉弓,桃花眼挑起来,那眼尾也是风流,“我又不是大哥,天生痴情种。女人天下哪儿没有,谁对我来说还不是都一样。”

    杨劭与顾予芙闻言相视一望,皆也只能无奈笑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