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宋意慢条斯理地找了条绷带往左手臂上缠,缠完以后又往右手臂上缠,这才指着场中一个小将,开口道:“此乃何人?”
属下尚未答话。
宋意先是意识恍惚了一下,片刻后定了定神,突如其来的厌烦情绪如同潮水。
很熟悉的某个人的味道。
“那人姓杨名知,字怀远,是殷宣将军义子……”
咬着重音的话在耳边回荡,宋意睁了睁眼,入目的是那人瘦削的身姿和低垂的眉眼。
宋意勾起一抹笑:“你,去和他比划比划。”
那人一愣,转身是义无反顾。
待比试完毕,赐二人左右先锋将军,命二人为明日攻城的先手。这打算是明明白白,也是深思熟虑的。
宋意眼中闪过厌烦。
宋意想,我要犯病了。
双臂发力,肌肉紧绷,受伤的左臂瞬间染血,可它的主人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宋意睁着眼,好像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喧闹声,打斗声,兵器打击的冷冷音色,泛着遥远的波涛汹涌而来,仿佛月色、浪花、岩石,万物失色,世界寂静,一道刺耳声音却不受阻挡地传来……
——天启八年,……斩北域叛臣广琦君,顾氏满门抄斩。吾皇赐……丹书铁券,封功臣宋意镇北将军。
——天启十一年,龙城代城主宿先生病逝,西南动乱,……铁血镇压,镇北将军私通敌军,入狱待斩,念其功德,贬为庶人……
——明德元年,新皇登基。托孤大臣把持朝政,同年庶人宋意病死云湘府。
“宋意……”那声音低哑,仿佛凑近她耳畔说话,“你,对得起至亲之人吗……”
宋意恍然惊醒,一旁众人惶惶不安。
片刻后那人身染鲜血归来,长跪不起,不轻不重的嗓音道:“谢主隆恩。”
结束了。
宋意一步步走下台阶,她的衣角擦过那人的瘦弱。
殷宣义子,也就是杨怀远,带着差不多的狼狈,死死地盯着前面那人。
他居然输了。
“你看,多么没有意思,”那声音笑了,“你以为错开中原是是非非,就能没有事了吗,有人的地方就是纷争,你懦弱无能,你驾驭不了人心,你就会注定一败涂地……哪怕你回到西南。”
宋意不应,眉眼间缓缓放松下来,她从旁拎了一把剑,像是自言自语:“我从来都不喜欢剑,是不忍心,而不是不能。”
“一败涂地的是你,驾驭不了的是你,懦弱无能的也是你,难道还要我问你一句,凤湘君滋味如何吗?”宋意继续道,唇畔略有讥讽。
耳畔的潮水慢慢退了。
宋意转身,以剑抵住那人瘦削脊骨,“小公子,安分点,宋奇石对你心软,我可不会。”
此人名唤宋感,宋奇石异母的弟弟。宋奇石上位后,手段残忍,兄弟都被砍得差不多了,偏偏漏了一个宋感。
宋感身子不好,刚才与杨怀远一战,得了宋意“点到为止”的命令,特意耍了些手段侥幸获胜。
他不意外宋意能够看得出来,只是那把剑抵住的滋味不好受。
他笑了一下。
宋意收了剑,瞥了眼杨怀远,一言不发便走了。
场上面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主公发怒,一时半会儿全是后怕。
杨怀远先一步站了起来,嗤笑道:“怎么,这样就站不起来了?”
宋感回神,抬头看见一只伸到眼前的手。
半会儿他握住,借力站了起来。
远处宋意也瞧见这一幕了,握剑的力度一松,面上露出点点回忆,不过半会儿就收了心。
两军对战,我方将领战前不和,笑死。既然如此,那就打一架。打一架解决不了的事,那就她亲自来给个教训。
解决这一件事,宋意漫不经心地往主营走去。
这地方蚊虫偏多,风景独佳,一不留神还会不会误入的四脚蛇入镜。
小时候宋意就是个招奇奇怪怪的蚊虫体质,现在几乎看不出来一点痕迹,各种妖魔鬼怪都会本能地绕着点走。
这要说到望城灭城那一天,封闭的城池,灰蒙蒙的天色,天地惨烈的红色,一场奇怪到称得上是诡异的大风。
而对于那一夜的记忆是全部消失的,后遗症是每夜的噩梦。直到第一次第二次病发,她隐隐约约感受到什么东西的苏醒。
今日,是她第一次听到确确实实的声音。
宋意相信第六感,相信梦里的是还未发生过的现实,相信身体里面多了一个来自未来的魂魄。
第一次病发,“她”杀了对凤湘君心怀不轨的北麒公主,在加上魂魄对凤湘君足够的熟悉度和关注度,宋意判断,这是一个痴迷凤湘君甚至到疯魔程度的女疯子。
除此之外,梦境也隐隐约约印证一个悲惨的事实:这个魂魄还是死在凤湘君手中的。
毕竟那双手就算化成灰,宋意也是能认得出来的。
惨,实在太惨!
宋意心里所想,那个人也能听到一二,同样,那人心里想法也通过这种微妙联系过渡到宋意心底。
那人说:傻逼。
宋意哈哈大笑。
主帐里面还有一个黑影,宋意对他是十足的放心,直截了当道:“光靠那群家伙怕是只能和宋奇石打个不分上下,这可不行。”
黑影仔细听着。
宋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里面转着笔,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
“我记得……朔城可是我们的好盟友。”
“既然如此,那群望城余孽负隅顽抗的姿态本来让我们头疼得很,不如去问问,让我亲爱的世叔帮我一把,他可是清楚,我多想要宋奇石的命。”
宋意越想越觉得满意,握笔开始刷刷地写,只是姿态怎么随意怎么来,笔迹也是潦草地很。
那位眼瞎的朔城城主没准还真会误以为事态紧急了,该到他们出场的好戏码了。
黑影拿到信件就派专人送去,揣摩了宋意的意思,还好心地让望城那位一不小心地知道了这一件事。
宋奇石拿到消息自是一番暴怒,他和宋意小时候就混过,知道此人三观不正坏水一堆,绕是如此,也是气得差点吃不下饭,日思夜想怎么让那野种掉一块肉下来。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宋之书收到的信件里,宋意是这样轻描淡写的。
——宋奇石年纪尚小,本城主不欲与小儿计较,城门一破,剁其四肢,割其口舌,银蛇入腹,好酒为酿……
毫不知情的宋少城主天真地念念叨叨:“我要让野种跪下来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叫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