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地处塞北山区高地,居高临下,本是易守难攻之地,可这次的北虏攻势与以往大不相同,呈现三面围攻的态势,步步朝燕州逼来。
半个月前,前线传来了何仲中箭殉身的消息,全军上下都无暇操办后事。何文鼎和贺西霖尚在赶往洛阳调兵的路上,顶在前线的正是何信,何俨也在燕州城郊内外巡防。
何文鼎甚至没有太多时间为儿子悲痛,一夜一夜盯着地图,时不时来的军报无一不是战败城失,他拿着干枯的笔在地图上把那些城划下去,一个又一个……
那边什么时候聚了这么多兵?怎么这一次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不知道是第多少个这样度过的夜晚,看着看着,何文鼎摔掉手中的笔,瘫在了椅子上。
他们不会有事的。之前哪一次战事不比现在凶险,那每一回分别不都是平安地重见了吗?
这次也是一样的。
三天,还有三天就能赶到燕州了。以信儿的指挥能力,守三天还是轻而易举的。
何文鼎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着。每说一遍,他都觉得这话很对,但是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说。
“门主,还没休息呢?”推门进来的贺西霖打断了何文鼎。
“怎么了!”何文鼎一跃而起,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紧张,双拳都不由得握紧了。
“门主,平章王带兵过来了。”贺西霖的脸上有了少见的喜色,“他从上官家调的府兵,从汉水那边过来的,马上到咱们营地了。”
“真的吗?”何文鼎也惊喜般地松开了双拳,“往朝廷送了那么多军报也没人搭理,到底还得是平章王,他有没有说带了多少人?”
“没说,军报送的急,就说快到了。门主,我出去迎迎吧?”
“我跟你一起去。”何文鼎转身拿了披风和佩剑,快步跨出营帐。
上马出城,远远的,成队的旌旗正一点点向近处移来,马蹄错落的声音渐渐清晰。
在写着巨大的“周”字旗下面,走在一行军队之首的便是平章王上官意辰,他生着一双浓重的刀型剑眉,配细长的瑞凤眼,眉梢和眼角都明显的上翘,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脸紧绷着,神情有些深不可测。
“何门主!”上官意辰远远见到了迎出来的何文鼎,高声喊了一句。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黑色的披风迎风一展,厚重的铠甲哗啦作响。
“在下忠慈门何文鼎,参见平章王殿下。”何文鼎和贺西霖也赶忙下马,躬身行礼。
“何门主快快免礼。”上官意辰扶起了何文鼎,“怎么样,前面战况如何了?”
“恕在下失职,燕州防线已有破防之势,犬子何信正带着残部守燕州。”何文鼎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那么颤抖。
“这怎么能怪门主。唉,朝中前一阵忙着太子殿下的冠礼和大婚,还正赶上东南使节入贡,本王催了几次陛下都没空搭理,后来本王索性跟陛下请旨调了我家府兵。不想还是迟慢至此,本王听说令郎何仲殉身,万望门主节哀。”
“忠慈门之人,为守边而殉乃本分。燕州危难,关键时刻殿下如此深明大义,千里驰援,实乃边境百姓之福。”
“门主是从哪里调兵走到这里的?忠慈门可凋之兵还有多少?”上官意辰的发问直截了当。
“在下从洛阳调了一万兵马,连行了三天两夜,到此地暂时扎营安歇一晚。燕州前线所剩之兵恐怕不足一万了。”
“怎至如此?”上官意辰一脸悲恸,“何门主,援燕州的事就交给本王吧,别耗掉忠慈门仅剩的余部。本王此次带了五万府兵,随后若是不济还会有副将带兵补救。您且安扎在此城,本王这就去燕州。”
何文鼎看了看上官意辰身后浩浩荡荡的一众兵马,思索片刻说:“既是殿下大义驰援,那就全依殿下。不过恳请殿下准允我二人跟随殿下去燕州。犬子已苦守半月,在下着实担忧得寝食难安。”
“那何门主速速回去传令,随本王一同前去吧。”上官意辰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马不停蹄,离燕州越近,何文鼎的心就越加不安,一种期盼叠加着恐惧的情绪无休止地折磨着他。上官意辰派出探情况的队伍每回来一队,他就无法抑制地揪心一次。
初经战场没几年的贺西霖此刻更是紧张得如坐针毡。他看得出来门主心中并没有把握,于是更加乱了分寸。二哥何仲的离去已经击溃了他心中的防线,他从来不敢想象自己的生命里没有何信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小丧母,忙于军务的父亲也很少给予他关怀,第一次感受到的人间温情全是何家给的,何信大哥更是满足了他对于温柔的全部想象。那样美好的人,笑起来那样明媚灿烂的人,老天爷可千万不要夺走他啊。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清楚燕州城的城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硝烟味道,但方圆几里出奇的死寂,没有了厮杀声。
一种不祥的预感清晰地涌上了何文鼎和贺西霖的心头。
再近些,何文鼎仰头远望,见到燕州城头上,北虏的狼旗正迎着边地的朔风,傲慢地翻卷着。
一霎那,他便大叫一声,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摔了下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