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熙羞愧的脸都快埋进雪里了,她讷讷道:“老师,我真可以辨认方向的。”她觉得自己行,可实际上完全分不清方向了,这就很尴尬了。
好在这会儿雪稍稍停了,不然在大雪纷飞时,她们怕是连自己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都不得而知。
闻梵音嘴角抽搐了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隔绝了凛冽的寒风,这才眨了眨有些疼痛的眼睛,无力道:“罢了,随意选个方向走吧。”
她凭直觉选了个自己认为是东的方向,道:“走吧,认准一个方向别又走岔了。”
纯熙红着脸站起身道:“好的,老师。”
她再也不敢说‘没问题,交给我’这些字眼了,太打脸了。
二人又在雪地上行走了两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小动物都没有。
闻梵音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过去一夜,照常从学生护地严严实实的怀里醒来,她沉默了。
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见任何东西,眼睛还疼得厉害。
她心里暗骂一声,这负面效果总会见缝插针给她找麻烦。
“老师,您先坐坐,我去找些吃的来。”纯熙一如往常般,将老师放在干净的石头上,石头上铺着厚厚的毡子。
闻梵音垂眸,语气轻飘飘道:“去吧,我等你回来。”
纯熙放心的转身离去,完全不曾发现自家老师的隐瞒。
闻梵音听着耳边的声音消失,伸手摸索着旁边的破妄伞。她抬手将伞放在腿上,伸手从袖中拿出一粒养身丸塞进嘴巴里。
片刻后,她眨眨眼,依旧一片黑暗。
闻梵音:“……”这是得要旁观者相信她吃下去的确实是治疗失明的药才行?要不要这么麻烦??
这时,她敏锐听到有风声以极快地速度飞驰着。非常突兀的,那风声似是察觉到异常,在半空拐了个弯儿,朝她的方向而来。
闻梵音心底涌起莫名的情绪,不禁念叨纯熙没用。跟着她走了整整六日,一个人都不曾碰到。今日自己瞎了,她短暂离开了,便有人巧合路过此处。
这运气真是没谁了,好在这气息倒也熟悉,是卢衍养的那个小骗子。
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停在她面前,闻梵音下意识抬头看去,一双大大的眼睛空洞茫然,黑暗一片。
她装模作样唤道:“纯熙?”
来人不言不语。
闻梵音神色一顿,似真似假的纠结了起来。她神色警惕的将怀里的伞紧紧握住,紧张地问:“请问,你是何人?”
范辉居高临下的看着缩成一团像个刺猬一样警惕周围一切的女子,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这位是卢家穷尽毕生之力,耗费无数心血拉下凡尘的仙!世间唯一!无一人可比拟的仙!
他曾在少君的允许下前往封印黑匣子的地方,看到了黑匣子震荡时上空浮现的那道身影。
一身橙红色神衣在她周身笼罩上了一层光晕,她眸光淡淡,神情不喜不悲的看着众生,恍如神人临世。她本就是世间唯一的神人,她那样耀眼,如同晴空之上诩诩生辉的大日,光辉灿烂,普照万物。是淡漠到红尘不可染,孤高至不似凡世人。
后来见到神人本人时,虽外表羸弱不堪,眉宇间也除去了神性,变得温和无害,亲近柔和。可那双眼睛深处确实与世间格格不入的漠然和疏离。她鲜少主动去做些什么,却对一切心知肚明,智谋也让人无比钦佩。
而如今再次相见,她一双眼睛空茫茫一片,瑟缩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与曾经的强大形成鲜明的对比,实在让人无法放下。
范辉想了想,拿出一根墨玉簪插入发冠间。墨玉簪荡出一层层波纹,待波纹散去后,他的身影已转变成一位阳光灿烂的少年。与他十分相似,却又让人绝不会将其与他本尊认成同一人。
他语气阳光欢快道:“呀,这里怎么就姐姐你一人啊。若非我路过此处,姐姐不就得一人待在这里挨饿受冻啊。这里可没有人烟。”
闻梵音:“……”不是,范辉先生你怎么突然叫我姐姐?
哦,不对。你声音变了。敏锐的察觉到异常,闻梵音嘴角隐秘的抽了抽,明白了。
这是欺负我瞎啊,你们仙门的人是怎么回事,道德欠佳啊,总爱欺骗老实人。
面上她却并无表现出知道来人是谁的模样,反而似是因来人年轻单纯的话语和热情的态度,精神稍稍放松了许多。
她拄着伞站起身,似是毫无戒心的说:“我与学生一起,她去找吃食去了,很快便会回来。”
范辉嘴角扬起,语气骄傲道:“距离可以找到吃食的地方最近也有三千里了。不然这样吧,姐姐我带你去我家等待,我会在这里留下记号,方便姐姐的学生找到,你看可以吗?”
他一时有些迷惑,他决不相信尊上会这么天真好骗没有戒心,但她说的确确实实是真话。所以,尊上究竟是信了他还是没信他?或者只是在试探他?
“姐姐你放心,你的学生肯定能找到你的。我会把记号放在很显眼你的地方,如何?”范辉继续劝说道,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
闻梵音想了想,犹豫不定道:“还是不了,我怕她担心。”
她有些忍俊不禁,范辉甜滋滋的唤她姐姐,怎么总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他是在打坏主意吧。
范辉眼神一闪,当即便危言耸听道:“姐姐,你在这里她怕才会担心呢。这里冰天雪地的,你又看不见,万一碰到饿极了的狼群,那可就完了。”
闻梵音一愣,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重复道:“狼群?”
这冰天雪地的难不成真有狼群?雪狼?
她不着痕迹摸摸自己细细的胳膊,貌似真打不过狼群啊。
范辉语气诚恳道:“是啊,有狼群。你学生还不知何时回来。若是狼群来了她还未归……”
不等他再多劝,闻梵音当机立断道:“我跟你走。”
她下定决定后,便直接说道:“还请阁下一路留下记号,方便我的学生找过来。”
范辉嘴角咧开一个笑容,神色认真道:“放心吧姐姐,我会的。”
他从怀里掏出三粒花生扔在大石头上,转头便道:“我留下记号了,姐姐,那我们走?”
“好,走吧。”闻梵音握着破妄伞,毫不留恋道。
范辉砸吧砸吧嘴,这尊上别看有时弱唧唧的,但性格却一向干脆利落。
他上前一步道:“冒犯了。”
伸手环住闻梵音的腰,身形一闪,朝远方飞去。
飞在半空中,范辉神色游移不定,显然是走神了。
他呆呆的想,我竟然抱了尊上,那位强大无比又威严无比的尊上乖乖窝在我的怀里……莫名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人类总对于触犯禁忌而充满好奇与激动,向往神明,又大逆不道的想要将神明拉下神坛。
渎神永远是人类的最高禁忌与渴望。
范辉如今便是这样的心情,握着尊上腰的手紧了紧,他侧头看向目光空茫的人,微微凑近嘴唇,可在即将靠在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不行,不可以吓到尊上。或者说,不能让尊上察觉到他大逆不道的想法,否则他的下场可就不好看了。
闻梵音似有察觉,却又状似好无所觉,她轻声问道:“还需多久?”嗯?这小骗子刚才是不是想做些不好的事情?
好在这厮悬崖勒马,否则腿都给打折。
范辉算了算时间,道:“一炷香时间。”
闻梵音微微点头,忽而问道:“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范辉想了想,说:“阿光,姐姐可以唤我阿光哦。”
闻梵音从善如流道:“好,阿光。我叫闻梵音。”
唉,明明是熟人,偏要新认识下,仙门的人戏真多。
“闻姐姐~”范辉顶着少年的脸蛋甜甜的唤道。
闻梵音嘴角扬起一个笑容,应了一声。垂眸掩去眼底的趣味,离开纯熙那个木头后,有趣的事自己便找上门了。
一炷香很快便过去,范辉正正好带着闻梵音来到了最近的一处村子。闻梵音默默想着,她与纯熙走的不仅远,方向选的还都是没有人烟的,纯熙这运气绝了。
“闻姐姐,到了哦。”范辉将人放下,语气兴高采烈道。
闻梵音眨眨眼,缓解了下酸痛感,听着耳边隐隐传来人烟声,嘴角无意识扬起一抹笑意,说:“多谢阿光。若非是你,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范辉故意用那种憨憨的语气道:“嘿嘿,闻姐姐不要这么客气啦。你别恼我自作主张劝说你离开便好。”
这时,一丝凉意落在鼻尖,闻梵音一愣,反应过来道:“是下雪了吧?”
范辉道:“对,下雪了。”
他突然‘啊呀’一声,差点原地跳起来:“糟了糟了,闻姐姐,这会儿雪越来越大,我留下记号很快便会被大雪覆盖。”
闻梵音却冷静询问:“阿光这会儿若回到原地,是否可以赶上?”
范辉眼里闪过一丝赞叹,这位尊上正是无时无刻不在改变旁人对她的认知。明明此时不过是盲眼又无助的柔弱女子,唯一熟悉的人还不在身边,刚还瑟缩在他怀里,转眼间便理智平静起来。
真不愧是尊上啊。
他结结巴巴道:“啊,可能来不及了。不过姐姐也不必太过担忧,姐姐的学生若是回去的早,很可能也已看到标记,追了过来呢。”
啊,那几粒花生米即便不会被大雪掩埋,也会被饥饿的鸟儿吃掉。这可怨不得他,他已留下了线索,纯熙姑娘最后没看到,那只能说是无缘了。
闻梵音叹息道:“她一向……”
顿了顿,她将到了嘴边的‘愚笨’咽了下去,觉得在外人面前这么评价学生不合适,话头一转道:“比较固执,我也不知她是否能追上来了。罢了,无论如何,都不能一直劳烦阿光,我现在此处等待一日,若她不曾找上来,便只能前往目的地会合了。”
她心中十分复杂,听范辉的意思,纯熙显然是不可能找到她了。这家伙拐走她究竟有何目的?私自行动还是卢家的吩咐?
范辉疑惑的问:“目的地?闻姐姐要去何处?你一人怕是不方便,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带着我一起走,我虽见识少,可当姐姐的眼睛还是做得到的。”
闻梵音抬手摸摸眼睛,苦笑道:“我要前往深渊。阿光若是不怕,便跟我一起吧。我的眼睛……如今也确实不大方便。”
闻梵音拄着黑伞小心翼翼走着,范辉在前方领路。他故意放重了脚步声,好让身后的人能够听到,并形容着脚下的路况。
比如:“姐姐慢些,朝左走一点,前边是个小坑。”或者“姐姐步伐稍大些,中间那儿有颗石头,你跨过去便可。”
可以说很尽职尽责了。
闻梵音顺顺利利与他走到一处矮土房前,矮房属于一对祖孙的,范辉拿出吃食赠送给他们后,他们便高兴的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闻姐姐,你若不嫌弃,便与这位小女郎住一间,我与老伯住一间,你看行吗?”范辉合情合理的安排道。
闻梵音并无异议,她在这里安心的住了下来。有个避风港,可比在纯熙怀里过夜强多了。即便纯熙怀里暖烘烘的,但两个人挨得那么近,稍微动弹下都能蹭到不该蹭的位置,实在令人苦恼。
这种福分她享不来,日日都在软绵绵的窒息中苏醒,让人羞窘又无奈。
另一边,纯熙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吃的转身便朝回赶去,结果原地只剩下被大雪掩盖的毡子。
纯熙瞪大了眼睛呆愣在原地,我老师呢,我那么大一老师怎么就不见了。
她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大雪还在不停降下,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等于说,她完全失去了老师的踪迹。
纯熙唇角抖了抖,要完了,老师不会被狼给叼去了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