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忽地想起了她小一些的时候。
她的性格完全不能说是柔顺,优越的自身条件让她从小就像只骄傲的小天鹅,直到在林家生活了一阵子,尤其是跳级了以后,骄傲的小天鹅落了水,骄傲受到折损,补上来的是对外界的戒备。
她建起坚固的堡垒保护着自己,对每一个要靠近的人都要防卫再防卫,对每一个试图摧毁她原则的人都要抵抗再抵抗。
唯有在林载生和曾媛安面前,她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他知道那是源于她认为林载生和曾媛安对她有恩——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他们对她的掌控欲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
而他之所以这次还催林唱晚回家,是因为他觉得这么久以来,爸妈对于她去梧桐市这件他们不认可的事并没有反应得很过度,他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所改变了。
毕竟两边都是他最亲的人,他当然还是期望他们能够和睦共处。
很可惜,从这通电话来看,他们大概率并没有什么改变。
他开始怀疑自己让她回来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果她春节都不回来,一定会和爸妈闹得更僵,那听上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电话那头又传来曾媛安催促的声音,林朝阳叹了口气,回复说,“知道了,我们马上回。”
挂断电话返回林家别墅的这一段路林朝阳和林唱晚走得很沉默,他们尽量走得快,免得曾媛安等得久了火气积攒得更多。
唯一的一段对话是快到家时林唱晚问林朝阳,“爸不在家?”
“嗯。”林朝阳答说,“他去公司了,应该晚上回来。”
简短地说完,他们又都不再出声了。
走到林家别墅门口时,林唱晚仰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栋大房子。
她一直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来到别墅门前的心情,有即将加入新家庭的紧张,有第一次见到别墅的惊讶,还有一点期待和雀跃。
但这栋大房子实际上是什么呢?
此时的她越看越觉得,这是钢筋水泥铸成的鸟笼,冰冷地将她囚禁和豢养。
因为她独自去梧桐市的事,林载生和曾媛安总说她“翅膀硬了”,她也有这种感觉,并且这是为数不多的她不讨厌的一句他们骂她的话,因为她很庆幸自己翅膀硬了,才使得她即便进了这鸟笼,也能有一次又一次再飞出去的可能。
她跟在林朝阳身后进了别墅。
林家别墅有个缺点,那就是采光不是很好,为了弥补这个缺点,一楼大厅装了个很大的吊灯,灯亮起来的时候像是个小型的太阳。
他们进来时那灯就亮着,所以林唱晚虽然还没看到,也猜到曾媛安已经下楼来了。
果然,在她前面的林朝阳用很正经的口吻道了句,“妈妈,午安。”
他换好了鞋,往旁边让过去,林唱晚这才看到曾媛安穿着一身暗蓝色的丝绸睡衣倚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更准确地说,不是她单方面看到曾媛安,而是她们对视了。
她朝曾媛安的方向点了点头,也道了声,“妈妈午安。”
曾媛安闻言动了动身子,把手中的咖啡杯放到面前的托盘上。
“你还记得我是你妈妈?”她的声音不像在电话里吼林朝阳时那么激动,但林唱晚还是能听出她在强压着怒火,“还记得有这个家?”
林唱晚抿了抿嘴,低着头没说话。
林朝阳从一旁的鞋架上取下一双女士拖鞋递给林唱晚后,开口劝曾媛安,“妈,少说两句吧,小晚坐了很长时间车就是为了回来看您和爸,饭都还没吃呢。”
曾媛安瞪圆了眼睛,音量和音调也都高了起来,“吃饭吃饭,少吃一顿会不会饿死?她不是一直就不爱吃饭吗?”
她说的“一直都不爱吃饭”指的林唱晚小时候的事,刚跳级以后她在学校被欺负,回到家总是恹恹的,饭桌上吃不了几口就说饱了,然而那时的她毕竟是孩子,半夜饿了还是会自己去厨房找吃的。
这场面被家里的阿姨撞上几回、汇报给了曾媛安,曾媛安就觉得林唱晚小家子气,甚至是小偷行径,拿这件事说了很多年。
“妈。”林朝阳又喊了曾媛安一声,“真的够了,都快过年了,家里能不能安静几天。”
“你的意思是家里因为我不得安宁?林朝阳,你这胳膊肘是真会往外拐!”
“什么里啊外啊的,小晚不是我们自己家人吗,不是我说您......”
林唱晚抬起手臂推了林朝阳一下,示意他别说了。
“对不起,妈。”林唱晚开了口,声音不算大,语速不疾不徐,说得清晰,“您和爸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没能报答,但总有一天我会报答的。你们在我身上付出的东西,我也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归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和我们划清界限了?”
“没有,我只是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妈,我已经长大了。”
曾媛安看起来更加生气了,控制不住地骂了几句脏话,随后她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很跌份,拿起咖啡杯来喝了两口,想把火气压下去。
放下咖啡杯,她才重新对林唱晚说,“你今年才多大?二十一?二十一岁你和我说长大,林唱晚,这真的是笑话。”
“我的同龄人可能的确还没到完全要独自踏入社会的时候,但我已经到了。”
——是你们选择揠苗助长的。这句话在她喉咙里哽咽了一个来回,终于还是没被说出口。
她不想再把这几乎没什么意义的争论延续下去了。
她叹了口气,放软声音说,“我知道我还不够好,但是我一定会努力顾好两边的,并且关键时刻,会以家里为重。”
“真亏你有这么厚的脸皮,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你能顾好什么?我们养你是为了什么,不就为了你那点脑子?现在可好,全毁了!”说到这,曾媛安冷哼了一声,“难怪警犬从来不用太聪明的狗,太聪明的狗就不懂服从,总有自己的想法!”
“妈!”林朝阳皱起眉,“您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太过了。”
林唱晚却没生气,她甚至有点想笑,想笑曾媛安终于承认了她在他们眼里究竟是什么。
是狗,是没能成为“警犬”的,有自己想法的狗。
是他们养育试验的失败品。
曾媛安紧接着又说,“你不想继续往下读书可以,不参加工作也可以,那你总要做点什么对我们这个家有用的事吧?远砾集团家的二儿子明天回国,你去和他见面,算是相个亲,行不行?”
她问着行不行,实际上用得却是命令口吻。
林唱晚当然知道,明天的见面往好听了说是相亲,往直白了说,就是要把她这个失败品打包卖去另一个比他们家更强大的大家族,好让那个大家族和他们之间有了共同的利益和合作的契机。
她把手背在身后握紧了拳,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她竟也没觉得疼。
她忽然非常想念梧桐市,想念在梧桐市时平淡却有温度的朝朝暮暮,想念顾意驰,想念他的调侃和笑容。
她能用余光注意到林朝阳担忧地看着她。
他一定觉得她会言辞拒绝吧。
但是她动了动嘴唇,只说了一个“好”字。
只要能结束这样无休止的争论,她愿意做任何不算太夸张的事。
答应一个见面而已,真的已经不算什么了。
曾媛安终于在她顺从的应答下渐渐平静下来,她坐在原位不断深呼吸,好像刚刚受了委屈的人是她。
接着,她抬高声音喊家里的阿姨过来,让阿姨给他们做一些午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