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之中已然是一派萧条景象。
这次几乎是家家门前都挂着纸花,清一色的雪白。
米价飞涨,平日里衣食无忧的家庭一天都难得有一碗米的餐饭。
即便是大富大贵之家,也只能勉强糊口。
王侯府邸死得最多的就是下人,主子们再不敢大鱼大肉,终于在有生之年过上了一次勒紧裤腰带的日子。
“哗啦啦”的声响在清净的街道上响过,饥饿混合着瘟疫,让很多人家已经成了空房。
官兵和衙役们一家一户地搜,把那些病死了没人埋的尸首抬出来,集体拉出城去挖坑填埋。
那些一息尚存的,凭着求生的欲望扶着墙走出来一看,不禁失望透顶。
不是大夫。
那“哗啦啦”的声响也不是游医惯用的串铃。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用布巾蒙着脸,但从脸颊上硬朗的线条来看,应该是个俊俏的小伙子。
走到近前,他把肩头的扁担放在地上,那“哗啦啦”的声响也就跟着停了。
“你是……”院子的主人倒了两口气才勉强道,“卖什么的?”
小伙子底气十足:“大娘,我是个赊刀的。”
说着从扁担一头的竹筐里拿出一把小刀,三寸长,两寸宽,闪亮亮的刀身比镜子还能把人照得清楚明白。
“我们这里闹灾了。”老妇人转身想回到屋子里去,起码躺着更省力气。
但更重要的是,她要把银子留着买些吃的。
“我知道,这刀是赊给你的,等时机到了我再回来收钱。”
不要钱。
老妇人有些心动。
但是马上她就无奈地摇摇头:“我老婆子要它做什么?连树皮都没有了,我拿把刀也没有菜切。”
“那这个馒头也一并赊给你好了。”小伙子从另一个框里拿出个拳头大的杂合面馒头递过去。
老太太眼睛都直了,浑身上下摩挲了一遍,忙不迭地把胳膊上的一只银镯子掰下来塞到他手里,捧起馒头就吃。
小伙子看了看周围,把老妇人请回院中:“大娘,我一共就这些东西,待会儿赊晚了就走了。”
老太太吃了一个馒头,缓过些气儿来,才说:“你呀,小心他们待会儿把你抢了。”
小伙子笑笑:“不会的,我不吆喝,全凭有缘。”
说着把那只因老太太心急而被扭曲如同麻花一样的银镯子放回到她的手里:“大娘,说了这刀和馒头都赊给你,等时机到了我再回来收钱。”
“你不怕我跑了?”她恢复了一丝精神,话也多了起来。
小伙子摇摇头,如果能跑,谁还会在这里挨饿等死?
老太太问:“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小伙子指了指天空:“等再下雨的时候。”
再下雨?
入夏多雨,那再见面就该不远了。
小伙子没有多说什么,挑着扁担走了出去。
同样的一套说辞,他在街上走走停停。
“什么,你刚才说谁来过?”虽然没有什么买卖,但是当铺伙计依旧勤勤恳恳地检查、擦拭着每一件货物。
卖大力丸的举起手里的砍刀:“一个赊刀的。”
货郎一听就来了兴致,问:“他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卖大力丸的把刀放桌上:“他说,等再下雨的时候回来拿钱。”
货郎把眼一瞪:“那到时候赖账的人说不定有多少嘞,搞不好血本无归!”
当铺伙计叠了叠手里的抹布:“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世上哪有那么多厚颜无耻之人?”
王记纸活店里,王兴材正麻利地扎着纸人,门口响起了“哗啦啦”的声响。
他抬头一看,一个遮着半张脸的小伙子正从门外往里走。
“大爷,我是个赊刀的。”他说着弯腰从篮子里拿出一把镰刀,轻轻地放在桌上,“等天再下雨的时候,我再回来取钱。不多,五个大子儿就行。”
“那你不是赔本了?”王兴材是个做纸活的,不信邪。
小伙子把头摇摇:“大爷,我卖的就是个时机,是个缘分。”
说着挑起担子就走了。
他的身影转了几个弯,拐了几拐,很快就到了一个人多的地方。
济世医馆。
苏绾绾今天和婶婶也站在门口帮着那些大夫、药童、杂役们一起控制着乱哄哄的人群。
“姑娘,我是一个赊刀人。”他目不转睛,径直走到了苏绾绾的面前。
她听说过赊刀人这个特殊的行当。
他们通常都是贩卖刀的,但和寻常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同,是先把刀给买家,然后约定一个时机,在这个时机降临之时再来上门取钱。
至于这个时机的选择,那可谓是五花八门。
一种是以稀奇为主,比如什么公鸡下蛋母鸡打鸣、天降流火、神龙飞天……
还有一种是以寓言为主,比如天塌地陷、乱臣专政、诸侯裂权……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能引起买家的兴趣,从而将这件事记在心里,等待着看那个约定好的时机是否会真正降临。
“我也用不上这个……”她摆摆手想要拒绝,“快走吧,免得待会儿人多挤坏了你的东西。”
小伙子不慌不忙地从篮子里翻了翻,然后拿出一把匕首来递过去:“这是你的,什么时候你成了王妃,我再来找你取钱。”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近茫茫人群中不见了。
苏绾绾低头看着手里的匕首,鱼纹錾金,两颗红色的宝石……
她再抬头寻找那小伙子的身影时,已经看不见了。
又是这把匕首,这把在前生割断了她双腿的的匕首!
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她死死地攥紧了手里这把匕首。
难道这不祥之物要在今生也割断她的生路吗?
“铛铛铛”
兽首门环轻轻地叩了三声,不一会儿有个人在里面问:“谁呀?”
小伙子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描金大匾,“李府”两个字熠熠生辉。
他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等门开了一条小缝,才凑过去笑道:“这位小哥有礼了。”
他将从筐子里刚刚挑出来的一把铲刀拿在面前,指了指:“我是一个赊刀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