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此一击,做着可能会不中的准备。果不其然,一击落空,脚尖蹭着老婆子的手腕落了下来,而那老婆子手中的剑只晃了晃,便朝着刀客胸膛急急刺来。
一支拇指般粗细的玉制细棍挑开老婆子袭出的剑,来人伸出一掌将刀客肩膀一扯,拉着刀客双脚腾空,从空中脱出了两人的包围圈。
蚕老子段春春眼尾一扫那白衣翩翩头戴幕离之人,心中惊讶,不由道出声来。“天上城城主?”
适才这一帮人在茶寮里喝茶,蚕老子和老婆子都是见过的。那些人叫头戴幕离这人城主,实在不要太好猜测这人的身份。
“哎,可惜我如此低调,不想老丈竟还是认出来了。”独孤心月松开刀客,朝着蚕老子段春春慢条斯理的敛衽一礼。
低调么?带着一大帮子人,那些人还各个壮实勇猛,比起一般门派弟子,更像护卫。加上人人都唤他城主,不想知道这人的身份,想是都难。
蚕老子捏着掌间刀丝,嘿嘿笑道。“也不知道城主在旁边待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不过既然掺和了此事,不留下命来好像也不太合适。”
“我这条命,蚕老子好像还拿不走。哪怕加上玉女峰的妙音娘子......”幕离之下传来独孤心月轻轻的笑声。
老婆子眉心一敛,她有些慌乱的望向了身边的蚕老子。她是玉女峰的妙音娘子一事,这世上知道的人,不多。
当时她抛弃师门,跟着蚕老子私奔,变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打的背信弃义之徒,这事,已是上辈子的事了。没想到,十几年之后,还能被后辈认出来。
“你如何知道我是妙音娘子?”她向着独孤心月问道。
独孤心月心下一哂,笑了。“跟着蚕老子这么多年的女子,还出手便是玉女峰的剑招,我刚一提起您就慌了,方才那话更是直接承认了。我还需要费更多口舌解释我的猜测吗?”
刀客斜眼望了眼独孤心月,心中暗暗觉得江湖传言并不可信,江湖传言独孤心月是个瞎子,虽然治理城中事物手段一流,但是待人冰冷,不苟言笑,实难让人亲近。现在一看,觉得除了传说中的是个瞎子,他的心眼却是明亮得很。同时还给人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邪.......
妙音娘子微微一愕,心中又急又气,提剑便向独孤心月刺去。“黄口小儿!居然诈我!?”
可孤独心月不觉得自己诈她,这种小儿科根本就还没有到达他诈人的高度啊……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玉棍指向了妙音娘子的喉间。“妙音娘子,我敬你是前辈,为何你还要一直苦苦相逼呢?”他一脸无辜,语气听起来却半点没有诚意。
这怪腔怪调,听起来真是让人莫名讨厌。
蚕老子一跃而起,手中刀丝风中散发,散做漫天丝网,似乎让人无所遁形。刀丝细若发丝,却沾之则断,若被那网捕中,还真是会断做寸寸。正如那蚕老子的名字,断寸寸。
刀客抬眼望向独孤心月,焦急喝道。“退!”
“退什么退?”独孤心月鼻间轻哼,大步一跨,上前两步整个身子冲着段春春的刀丝网便去。
他可真是找死!“不要——”,刀客惊呼出声,伸出手就想去抓独孤心月衣袍。
刚刚受人恩情免于受伤,此刻刀客自然无法眼睁睁看着独孤心月自寻死路。
可是独孤心月脚下突变,他身子一低,飘忽的幕离纱布之下嘴唇一弯,竟是从段春春张开的双腿下滑了过去。
刀丝散在风中,可是,段春春的下半身却是没有刀丝了。这破绽,独孤心月早就看清了。
对,他看清了。慕离下一双明亮的双眸正盈满笑意,得意的望着被他这措不及防一招给震撼的其他三人。
天上城的城主会武,还丝毫不顾形象的钻人裤裆。
段春春微微有些呆滞,而就在那呆滞之中,那早已钻过了他裤裆的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一支玉棍触感冰冰凉凉的抵在了他的后脖子上。
“我只需稍稍用力,戳进你的颈椎处,蚕老子可真的就要变成断寸寸了啊.......”
这一刻,段春春后背一片冰凉。那支玉棍冰冰凉凉,抵在他后颈处的地方又几分尖锐。他知道独孤心月是能够下手的,心中已经想象出几种应对之法。
往坏里想,他会向独孤心月求饶,独孤心月说不定会逼问自己青阳剑的秘密。他宁死不屈,最后还没能将少主救出,含恨而死。
再往坏里想,他将青阳剑的秘密和盘托出,独孤心月不念信义,为了不让别人知道青阳剑的下落,将这里除了独孤心月之外的包括自己以内的三人全部杀死。
段春春额上汗珠滚落,他瞥见身边妙音娘子蠢蠢欲动,想要偷袭独孤心月的动作。他想到了他的一生,也想到了他这一生里最为幸福的时刻。
段春春打记事起就是个孤儿,无名无姓,是个草莽,身材壮实,大家都叫他铁牛每天过着浑浑噩噩有这顿没下顿的日子。机缘巧合之下,遇上了即墨广树,跟着即墨广树学会了养蚕缫丝的生存技能,许是天赋使然,一把把丝线在他手中能变得无比顺滑和听话。
见他与丝线投缘,即墨广树从西域淘来刀丝赠他。刀丝威力无穷,手不染血便能将人寸寸尽断,即墨广树打趣他要用这招式取个闯荡江湖的诨名,他想都不想取了即墨广树所说的寸寸尽断。
“大哥,我本是个养蚕的,得到大哥点拨学会了使用这刀丝。以后我就叫蚕老子,段寸寸!”
“寸寸不好,多血腥多暴力啊。春眠不觉晓,处处闻鸟啼,春多美好,我觉得叫春春更好听。”记忆里那有着不羁笑容整日提着酒壶的男子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春春啊,以后咱们打响名号,一起混这江湖啊!”
那时候的蚕老子有着豪情壮志,正愁无门入那江湖一展威风宏图。心中顿时澎湃激昂,当即拱手将即墨广树一拜。“大哥不嫌弃小弟是个粗人,更愿意教授小弟。对于小弟来说大哥就是再生父母,大哥恩情,小弟来日定当——”
“好。”那人宽大的手掌将段春春拳头一拂,笑道。“既是如同再生父母,先叫声爹来听听!”
段春春脸色一滞,苦涩又难为情的低声哀嚎道。“大哥——”
那人却恶作剧的大声笑起来。“春春呐,铁汉撒娇大哥我无福消受。你别这样,我怕吐出来浪费了今日好不容易得来的午饭啊.......”
韩春春见那人笑,也跟着笑,夕阳之中,那人影子被拉得老长,十分令人怀念。
后来,他们闯荡江湖,身后跟随的人也越来越多,真的出了名。再后来,他无意间救下一位玉女峰的女子,那女子为了报恩,痴缠与他,便是现在的妙音娘子……
许是人之将死,千般往事心头浮过,韩春春心中也有了几抹伤感,他垂了垂头,沉沉道。“还望城主手下留情。”
“依前辈看,我该如何留情呢?”独孤心月笑意盈盈回着段春春的话,一转头,望向妙音娘子提醒道。“妙音娘子还是小心一些,刀剑无眼,蚕老子身材魁梧,拿来当肉盾可是有些可惜的。”
妙音娘子手中一颤,恶狠狠的将独孤心月剜了一眼,收回了剑向段春春道。“春哥!我们二人合力杀他,就算杀不了他,也不会让他讨着好!我们要死一起死,不要求他!”
“妙音娘子好气魄。”独孤心月赞声。“只不过我是个斯文人,不爱动手动脚。能商量的,咱们还是商量着来,蚕老子您看呢?”
蚕老子冷哼一声。“城主意欲何为,只管说便是。”
“爽快。”独孤心月朗声一笑。“青阳剑的秘密,说出来饶你不死。”
刀客望着独孤心月,觉得这个时候的独孤心月好像是拿了坏人的剧本。
那传闻中谪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段春春早料到独孤心月意在青阳剑,这会儿还是不免嘲弄两句。“堂堂天上城城主,坐拥许多,竟还要和咱们这些江湖人士争这青阳剑。”
独孤心月还是笑。“哎,蚕老子这话说的我都觉得委屈,天家说我是江湖人,江湖人说我是朝廷人,这里外不是人,不外乎便是本人。再者,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天上城偌大一城,要周转实属辛苦。我打算得了青阳剑,转手以高价卖给需要的人,以充天上城库存,救我城民啊……”
他这嘴里的话,连刀客都觉得假。
刀客知道自己不宜久留,再听下去他可能会被灭口。不是被蚕老子和妙音娘子,便是被那看起来邪性的独孤心月。
他得溜了。至于那丢了的刀虽然可惜,但是日久天长,他总有抓到那偷刀小贼的一天。
刀客环顾四周,看了看不远处吃草的马,眉头微敛。
他奔跑几步,翻身上马,一气呵成持缰想跑。可他已知道青阳剑的丝丝线索,妙音娘子如何会让他走?大步流星持剑赶来,追着刀客不放,是定要杀他灭口的气势。
刀客咽了咽口水,绷紧身体,手下马鞭催命似的挥。
……
马如珠睡草垛,吃野果,饮溪水,风餐露宿。必然是与大家分散,囊中羞涩,碍于身份又不便去投宿住店。
张明是个心实的,他觉得既是自己让马如珠跟着自己,此时马如珠的境遇便也有他一半的原因。他手中银钱不多,每月也就一钱银子的月给,能保证马如珠这一路的吃食,却不能再给予更多了。不然若是被师兄弟们发现,问起来,两人脸上都会不大好看。
马如珠是女子,又是某位门派的夫人,他不能连累她名声受损。
可刀尖此刻就抵在他的胸膛上,他害怕之中又有点惊讶马如珠的反应力。明明上一秒,她还躺在草垛上想着心事一脸的咬牙切齿。
确实是位高手。
张明心中更加尊敬,将手中的水壶提了提,咧开嘴笑了。
马如珠收了刀,笑着接了张明手中的水壶和油纸包的食物。“多谢。”
张明送完东西也不久留,快步入了客栈,坐在了饭桌旁。一位长着细长狐狸眼的男弟子将视线往马如珠身上挑了挑,又望了一眼张明,低下头不动声色的继续吃饭。
马如珠啃着肉包子,心中则是有着自己的另一番打算。她从来没打算委屈自己,只是现在青天白日,她自持身份无法干那鸡鸣狗盗之事。若是夜黑风高无人看清,她会饿着肚子睡着草垛么?
客栈那么多房间,等她溜到厨房吃饱喝足,随意寻一个房间,不管有没有人,只管打晕,不就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觉了?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当夜,夜深人静时分,一团圆润的黑影趁着黑夜,随便挑了个窗户蹦跶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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