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林老太太便带着林兮去学校报名,前脚刚踏出屋子,青青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一场,一边哭一边哀怨地喊:“我以后要是想学书法,你们会不会也不给我报名?你们要是不给我报名,我要怎么办?”
梁国贞听了哈哈大笑,她竟觉得好笑,完全将这一幕看成是个幽默的大笑话,她甚至认为——我的青青怎么如此可爱!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林大昌从外面回来,她哈哈笑着忍不住立马将这一幕眉飞色舞说给丈夫听。
林大昌也不责怪她,只是默默地听着。
他对自己这个妻子,有一种近忽变态的宽容。
如果这是爱,林兮觉得这爱太过变态。
林老太太听见很生气,板着脸,天还未黑就上了床睡觉。林兮感到痛心。
她有些无力地倚在门框,双手叠在胸前。
两姐妹长相很相似,但林兮的美丽却是流动的,青青的美是没有灵魂的。
林兮说:“实在抱歉得很,我已经将这处房子卖掉了。”
青青瞪大眼,不置信问道:“你说什么?你把这座房子卖掉了?”
林兮冷笑说:“卖掉了就是卖掉了,难道你听不懂中国话?”
青青突然激动起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做主将这座房子卖了?这是我爸爸的房子,你有什么资格卖?”
她的声音既粗糙又沙哑,难听极了,就像喉咙里塞着一团黄沙土。林兮记得她小时候的声音是很清脆的,像出谷黄莺。
为什么现在变得这般难听?
报应?也许真的是报应。
为上不尊,为老不尊。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报应。
青青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下,突然板着脸喝声问道:“卖了多少钱?我要你现在全部将钱转到我妈妈的账户上去,否则我妈妈就向法院起诉你,我告诉你,我们家的私人律师是这个城市里打官司只赢不输的方一律师。”
她昂起下巴威胁起林兮,完全不将林兮看在眼里。
但在外人眼中,林兮并不比她差。
只是母亲并不这样认为,她的偏心是那样明显,但她又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一口咬定自己从未偏心过。
在她眼中,送林兮读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书,便是自己一点也不偏心的铁板佐证。
走廊里的灯闪了一下,林兮忽然记起自己六年级时候,那么一个秋天的周末,她陪母亲去超市购物,路上遇到同社区杨婶婶。
杨婶婶含笑看着林兮皎洁的俏脸,怜爱地说:“这是林兮吧,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
母亲敷衍地干笑两声。
杨婶婶摸着林兮漆黑乌亮的头发,忍不住又赞道:“听说林兮在学校里成绩很好哩......”
“不,那是青青。”母亲急不可耐地纠正杨婶婶的话。
事后,母亲向父亲抱怨林兮当天下午无端又和她闹脾气。
父亲深信不疑,当即拍开林兮房门,给林兮大上一堂政治教育课,还要林兮手写一封认错承诺书给到母亲,请求她的原谅。
青青生气地跺脚,大声说:“你是聋子吗?跟你说话连‘嗯’一声都不会,难怪妈妈说你就是一条矮子狗。”
矮子狗叫矮子,是奶奶养的一只中华田园犬,因为是串儿,所以个儿不高,不过它非常聪明,但母亲恨屋及乌,不喜欢它,甚至憎恶它。
它只活了一岁多一点。
林兮至今想不通那只可爱憨厚而健康的矮子为什么会突然在一个清冷的早晨口吐白沫,她怔怔看着矮子瘫在地上呼吸急促,胸膛因疼痛而剧烈得一起一伏,然后双目微合,渐渐地奄奄一息。父亲用蛇皮袋套着拖了出去。
也不知拖去了哪里。
父亲回来的很快。
林兮忽然站直身子,用一种怨忽愤恨的目光瞪住青青,青青被她吓退两步。
林兮隐忍地说:“你回去转告那个女人,告诉她,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
“你......”青青一句话卡在喉咙吐不出来,转身走又觉不甘心,最后凶狠恨丢下一句狠话,“妈妈说得一点都没有错,你就是一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同事欧阳看到林兮那样子,忍不住恐怖地惨呼一声,“林兮,你把你的眼睛怎么了?”
林兮摸摸肿胀的眼皮,有些尴尬,“可能昨晚没睡好。”
她不愿对她倾诉心肠。
职场如战场,人人自私自利,又有谁能真心体他人之切痛,稍弄出点风声,翌日就可成为人人饭后谈资。
欧阳伸长脖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还以为你请假跑去韩国做整容手术了哩!“
林兮干笑两声。
欧阳忽然焉了脖子,叹口气说:“你不知道,你请假的这两天可把我给累坏了,天天加班加到八九点。”她把脸凑过来,指着自己的眼窝,嘟着嘴接着说:“你看,都瘦了,好可怜,中午要不要请我吃大餐?”
语气带着二分玩笑,三分认真,五分抱怨。
林兮看着她,在这一刹那,她决定与她断绝来往。
林兮说:“欧阳,我找黄经理有事,改天再聊。”
欧阳点点头,“噢噢,好的。”她低下头,在键盘上敲了两个字,猛地又抬起头来,“咦?你找小黄什么事呀!”一脸八卦。
忽然之间,林兮真得觉得很倦很倦,完全不想说话,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走,把她撇在身后。
敲门进黄经理办公室的时候,黄经理正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可见他又在划水。
黄经理一向过着标准的朝九晚五生活。十多年来,他每天早上上班,走的是同一条路,在同一时间,同一个地点,遇到同一群去上班的人;每天晚上,他还是走同一条路下班,遇到的还是同一群日渐衰老的脸。
每天早晨,他先在7-11便利店里,花七元钱买两个三角饭团,才走进公司里。林兮忘不了他那种神态,就像一个投案自首的犯人,踩点在大堂打卡机上打了卡,急急忙忙赶到办公室,心里忐忑不安,好像时刻担心自己这副尊容被高管看见。
在外哈腰,在内欺下。
黄经理一看到林兮,客套两句,便滔滔不绝布置起林兮接下来三天之长的工作。
密密麻麻,简直让人无片刻喘息机会。
为什么领导都这么坏?恨不得下属当牛做马,见不得下属有片刻休息。林兮呆呆看着黄经理一个人在一丈多长的办公桌后手舞足蹈,透过玻璃窗,她望向职员办公室,格子间里,只见人人伏案苦干,如一群工蜂般,埋头发出嗡嗡声,一年,五年,仍旧薪不见长。
她竟在这种地方工作了三年,怎么都觉得不值得,可是生活又是无奈的,她与别人不同,她没有收入,只得饿死。
但是现在不同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