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葬礼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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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里,赵医生温和地说:“病人年纪大,就算是零风险手术也拖不得,你需尽快缴费。”

    林兮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猛然间想起郊外的房子。

    没过几天,房产中介公司打来电话,说是有位买主有意向。

    经纪是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秃顶,圆脸,小眼睛,一笑起来,脸上便浮出一层猥琐的油腻,林兮不喜欢他,总与他保持一米距离。

    他看着林兮咯咯笑三声,提出友善建议,“这一片都是郊区,虽然环境好,但毕竟交通不方便,而且也没有好学位,很难得到好价钱,林小姐,现在有人要,早些低价脱手也好。”一面说着,一面拿那双老鼠眼睛不住地觑着林兮。

    林兮是个聪明人,见他这样,如何猜不出他的小心思,但如今有求于他,也只好装作看不见,悄悄地又向旁边挪开两步,说道:“刘先生,我并不是炒房客,但这价钱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她板着脸,精神差,加之数夜未眠,面孔十分憔悴,但她五官长得温婉,一举一动又带着江南水乡的婉约,尤其是她还有一口缠绵温软的声音,刘先生不禁对她产生一种怜爱之情,因问道:“林小姐,您最低限度是多少?”

    林兮想也没想,“五十万。”

    五十万很快成交,买主换成了一对年轻夫妇。林兮知道自己吃了很大的亏,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拿到高价钱,就得熬时间。奶奶熬不起。

    站在窗口缴费的那一刻,林兮在心里想:钱真是个好东西!难怪那么多人为了钱,可以亲人反目,可以丧心病狂。她现在已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但她却一点也不后悔。房子可以再买,奶奶却不能等。

    林兮一个人等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心里忽然觉得仿徨,坐立不安。

    她不住地看手表,也不知等了多久,手术室外的红灯终于熄灭,赵医生脸色灰败地走出来。

    林兮耳畔嗡一声,啊,失败了,她双脚发软,跌坐在椅子上。

    赵医生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林兮看着他,一时脑袋一片空白,眼泪过很久才反应过来簌簌往下掉。

    赵医生拍拍她的肩,轻轻问:“病人可还有其他家属?”他似产生恻隐之心。

    林兮摇摇头,又点点头。

    “林小姐,节哀!”赵医生只以为林兮失去了一个慈祥的奶奶,却不知道她从此成了孤儿。

    房子还可以住五天。

    回到家,林兮终于崩不住,蹲在床边痛哭一场。

    第二天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打电话将奶奶去世的消息告知姑妈后,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父亲。

    林兮知道奶奶心里一直记挂着父亲,虽然常常抱怨父亲溜了脑袋。

    可抱怨也是一种牵挂。

    人们只会对自己在乎的人有所抱怨。

    绝没想到父亲搀着母亲,当天就来了,还带来一个菲律宾女佣,女佣手里推着一个二十八寸的路易威斯行李箱。

    一进门就成了主人,母亲穿着七寸高的玫瑰色红猄皮高跟鞋,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发出“格格”的声音,身上套着皮大衣,内搭华丽,耳朵上戴着的钻石像鹅卵石那么大,脸上化很浓很深色的妆,口红是鲜红色的,林兮忽然觉得她似卡通人物,因为世上没有这样的真人。

    她将屋子全部打量了一遍后,终于在父亲身旁坐下,与父亲说谈论办丧事的具体做法。她无论说什么,父亲都点头答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些什么。

    女佣一进门,便一头栽进厨房,中午十二点一到,准时端出饭菜,牛肚、牛肉、鱼肉、鱼汤、龙虾、螃蟹,还有原汁葡萄酒、白兰地、意大利通心粉,摆满一张大圆桌。

    母亲叉一大块牛肚放在父亲的盘子里,父亲听话地吃进嘴里咀嚼,忍不住赞道:“嗯,好吃。”

    空气中散出一股洋葱味。

    母亲笑了笑,说道:“真得吗?”

    她又叉一大块牛肚,这次是放在自己的餐盘里。一大盘牛肚很快光盘。

    林兮坐在阳台上的洛维根单人椅上,冷冷瞧着他们。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她永远像个局外人,吃饭时,餐桌上永没有她的位置。

    从前的餐桌是个迷你版的八仙桌,只能坐四个人,父亲坐一边,母亲坐一边,青青坐一边,还有一边贴着墙,林兮永远是端着碗和奶奶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吃。

    餐桌上欢声笑语与林兮那边默默扒饭形成鲜明的对比。

    现在,这一幕又出现了。

    只是少了奶奶和青青两个人,否则,真像是复制加粘贴。

    晚上,梁国贞挽着林大昌直接住进客房里,直到现在,他们都从未与林兮说过一句话。

    林大昌洗漱后平躺在床上很快睡着,梁国贞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心里一直在盘算着遗产的事。

    她猛然起身,来到床边推醒林大昌说:“你知道老太婆将这栋老宅立过遗嘱没有?”

    林大昌艰难地从热被窝里爬起来,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摇着头。

    梁国贞喃喃地自问自答,“我觉得没有,她应该没来得及立遗嘱。”

    她突然怒视林大昌,生气地说:“哼,这太不像话了,我们那些年供她吃,供她住,辛辛苦苦地侍候她,足足有7年,天底下有哪个儿子和媳妇能做到我们这样?我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当年就要向她收取伙食费和住宿费!真的,她这样薄情寡义,真是她生前的耻辱!”

    她拍拍林大昌的肩膀,“不过没关系,世上都是儿子继承遗嘱,你放心,你是第一继承人,法律上都是这样写的,没有人能和你争夺遗产,这栋老宅迟早会是我们的。”

    林大昌虽然爬了起来,但眼睛半睁半眯,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在梁国贞说完后,迷迷糊糊地点着头。

    梁国贞发过火后,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又用平常的语气说:“她一定也通知了你姐姐,你姐姐住在外省,说不定明天上午就会回来。”

    说到这里,梁国贞突然又心事重重,仿佛有什么话要说但又难于开口。

    最后,她终于下了决心,看着林大昌说:“房子是不动产,没有人能和你争,但房子里那些家具......”

    她微微低下头,将目光盯在拱起的被子上,接着说道:“我今天大致看了一下,这里其实也没什么贵重的大物件,除了电视柜旁摆着的那个爱马仕空气钟,和厨房里的几个斯麦格小家电。”

    听到爱马仕空气钟六个字时,林大昌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忍不住说:“那个座钟实在不错。”

    梁国贞连忙趁机说:“你也觉得它好是不是?要不我们今晚就将它搬回去,也免得明天你姐姐过来看见了眼红,弄得大家尴尬。”

    林大昌迟疑地说:“大姐应该不会这么想吧......”

    梁国贞暴跳如雷,“她当然会这么想,你以为你姐姐好得很吗?青青每年生日,你看她除了打个电话说两句生日快乐的话外,还有什么表示,别人家的姑妈多好,不是买衣服就是买玩具,甚至还送小汽车的,再看看我们家的,难道还是我冤枉她了?”

    她站起来,板着脸对林大昌下最后灵魂拷问:“你到底去不去搬?”

    林大昌还在迟疑,说:“唉,老佛爷,这可事关重大啊!万一被林兮看见,我们两个还要不要脸了?”

    梁国贞恨铁不成钢地往林大昌手臂上狠狠揪一把,冷笑说:“她算什么东西,被她看见就被她看见,没有我们就没有她林兮这个人,难道她还敢出去败坏她老子名声不成?”

    林大昌没做声,哆哆嗦嗦下了床,正要穿裤子,却被梁国贞拦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