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晋嘴角撇了撇，这准大舅子还真是……就这么让他躺在地上，不管不顾。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将门窗紧闭起来。
“师傅，这剑穗到底是什么？”一老一小围在桌旁，而桌上放着的，则是那一缕刚得到的破旧剑穗。
剑穗通体朱色，暗沉的流苏大半已经藕断丝连。可就算是这般破烂，谢晋用劲扯了半天也没能扯断。
“师傅，你确定这东西真值五十两？鉴定师都鉴定不出，除了坚固好像也没啥特别的。”
谢晋目光直直的盯着这缕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穗，他已经使用了各种手段，甚至是那些细小的丝线，也是被他小心翼翼的捋了一通，但依旧是未曾从剑穗上得到半点有用的信息。
剑老含笑的望着那使用各种手段依旧无果后的谢晋，笑了两声，故作高深莫测的道：“小家伙，这上面的秘密很容易的，别被那鉴定师的名头吓着了。”
瞧得剑老这幅模样，谢晋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道：“师傅，你还是别打哑谜了，快告诉我，这东西究竟有何了不得吧？”
见状，剑老得意的笑了笑，伸手将剑穗取过，放在手心，拎起来对着谢晋扬了扬，道：“发现什么了？”
谢晋目光仔细的盯着剑穗，穿过一缕缕流苏，除了朝阳的光辉穿透流苏撒再桌上格外好看外，再无其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师傅，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
“真没耐性…”
剑老摇了摇头，旋即轻轻剥开流苏，从中抽出一根略粗的丝线，一旁的谢晋望着他的这般举动，一头的雾水。
“师傅，这根线除了粗一点，也没啥特别的啊！”
“唉，你啊，书读得不少，但这阅历，却太差了点…”剑老一抬头，见到谢晋那表情，不由得无奈摇了摇头。
剑老将那根略粗的丝线轻轻拽出，放到阳光底下，谢晋凑上去，小心翼翼的翻动着，“噫，师傅，这根线好像是断开的！”
果真有些名堂，若非剑老见微知著，这一点差别恐怕就没人发现了！
“师傅，这些流苏无论如何破烂，始终都是藕断丝连，怎么唯独这一根是断开的呢？”
在茫然思索了一番后，谢晋目光投向剑老，却是见到他也是一脸的沉吟之色，好半晌之后，方才缓缓的吐了一口气，沉声道：“这剑穗，只剩了一半！”
“一半？”
望着师傅那第一次低沉的脸色，谢晋眉毛一挑，口中也是发出了一道低低的呢喃之声。
剑老轻抚着胡须，略微沉吟了一下，方才缓缓的道：“黄祖传道，人间始得修行法门，黄祖持剑，再败蚩帝与涿鹿，纳四海八荒以入炎黄。是以，剑为百兵之首。
尔后，四海之内剑宗林立，千年之间剑道独尊，而在其中，便有一家剑宗，独辟蹊径，开创了穗剑法！”
“穗剑法！？”听得这话，谢晋眼中顿时涌上一抹惊异之色，这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小东西，居然还和传说中的穗剑法有关?
“那云月剑仙惊才艳艳，世间剑仙如江河，而他如汪洋！”剑老顿了一下，便望着窗外，兀自发呆。
谢晋一呆，心想师傅终日笑脸盈盈，今日怎地这般反常，只叫了声：“师傅！”
剑老淡淡一笑，继续说道，“这穗剑法共分两类，一是长穗剑法，一是短穗剑法。短穗剑法变幻无穷、绵绵不断，以巧、绵、顺、活而见长，舞动开来犹如长江流水，连绵不断、动静结合、刚柔相济别有一番风味。
长穗剑则既有剑的运用又有穗的运用。剑与穗的配合运用构成长穗剑气贯长虹、舒展大方的独特风格。长穗有如软器，能抽、鞭、带、甩、摆、扫等。穗随剑走、剑穗合一、穗子飞舞可迷惑对手，指上攻下，穗子可直击对手脸部，寓刚于软，暗藏威力。”
说到这里，剑老神采飞扬，豪气弥增，仿佛这剑法是他亲创一般。
“师傅对这穗剑法怎么这般了解？”谢晋好奇地随口问道。
谢晋这话出口后，剑老却是骤然陷入了沉默。一股淡淡的忧伤萦绕，谢晋不由得一怔。
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剑老淡淡地声音才再度响起，只不过那说出来地话是让得谢晋有些错愕。
“因为这穗剑法，便是我的小徒弟所创。”话到这里剑老的声音带了一点颤抖。
清晰地感受着剑老哀伤的心绪，谢晋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萧雨歇、杨天长，路云月，这三个徒儿，到了三千年后，在这世间除了剑道传说，却是再无一名一字，也当得起他们当年立下的豪言壮志了。”
“师傅，三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史书里只字未提？”感受着剑老的悲伤，谢晋缓缓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呵呵，小家伙，有些事还不能说，但你得走快点了。”暂时将那些情绪抛开，剑老对这个被他再次投注心血与期盼的小小徒弟笑道。
“这剑穗之法独树一帜，为师当年被困在外，也只知其表，而不得其神。今天你与你那素未谋面的师兄有缘，倒是可以学之。现在，将它束到你的剑柄上，然后宁神进入道山中。”
……
谢晋瞪着眼睛看着师傅，“然后呢”
“没了呀。”
“这鉴定师都鉴定不出来的，就这么简单？”谢晋不可思议的看着师傅。
“那你还想怎么办？滴血认主？那些鉴定师就是些草包，剑穗剑穗，不挂在剑上，就这样看能研究出什么？”
谢晋一滞，只得依言将剑穗轻轻束在少年木剑的剑首处，屏息宁神，带着配上剑穗的木剑沉入意识道山里。
刚进入道山，手中木剑便向上升起，确切的说，是剑穗将木剑带入空中，悬停在道海上空。
风平浪静的道海漾起轻轻的涟漪，涟漪的中心处，一个小小的漩涡向外缓缓成形，旋即海面荡起浪潮，一道又一道的浪头打在山岩上，轰鸣不止。
那向外的漩涡不断扩大，一道水柱从中立起，逐渐升高，如龙腾空，直抵剑尖！
一缕缕浩大的剑道气韵充斥在道海上空。
谢晋愕然地看着这壮观的场面，“一道如一粟！这便是剑道一粟？”
谢晋来不及感慨，只见那深红剑穗绽放出点点星光，那腾空而起的水柱如被吸引，逆着剑锋向上而去。
最后，那高举云空的水柱宛若人手，握在剑柄。水柱凝成一道挺拔身形。
那身形坐盘截剑，立刃朝上，一套玄之又玄的剑法在道海上空卷起滔天大浪。
谢晋完全沉浸其中，并未发觉到剑穗周边的一点光芒一闪而过，在远处道山山道上化成一个虚影，朝着剑老躬身一拜。
剑老一如既往的和煦笑眼里泛着点点泪光，朝着那虚影头顶轻轻抚摸。
“师傅，那就是小师弟吗？”
“是啊，小徒弟。”
“师傅，我现在不是小徒弟了。”
“你一直都是小徒弟，他叫谢晋，是师傅的小小徒弟啊。”
“那师傅，小徒弟今天就带小小徒弟剑道里走一遭了。”
“嗯，去吧。记得回来。”
“师傅，你忘了啊，我已经死了。”
“小徒弟，谁说死了就不能回来？师傅还在，你们就还在！”
“好啊，师傅，那我～听您的！”
山之巅，海之角，谢晋沉入剑道气韵之中，一缕缕的星光铺撒在谢晋的身上。
突然间，星光如同水波一般荡漾了一下，旋即奇异的一幕涌现而出，只见得那些清凉的星光，居然开始一点点地对着谢晋的眉心处凝聚而去，一点点的光亮散发而出。隐隐间，透出一股圆融的剑意。
紧接着，谢晋便是惊奇的发现，那些余下的光点汇聚成一道人影在他的身旁，那人影轻轻握住他的臂膀，传出一道温润的声音：“小师弟，师兄带你去游海。”
旋即，未等谢晋反应过来，那光亮人影就带着他一个猛子扎入了道海之中，溅起的浪花，高过山巅。
谢晋紧闭双眼，一头闷进海中，一阵恍惚后，谢晋的意识才逐渐恢复，他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无尽深蓝，心惊到了极点。
这就是剑道深海吗？
道果所化朝阳的光芒投射在宁静的海中，仿佛是透过剑锋被曲折分割的光线一般，美不胜收。
那浩瀚无边的海洋深处，与星空如此相像，那黝黑不见底的海底，如同黑洞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吸引着谢晋向下游去。
感受着身周流淌环绕的剑意，谢晋顺着那股吸力慢慢下潜，越来越深。
他看见了一道道模糊的身影：
有仙人吐剑，一吐便是半个天下；有匹夫怀刃，一怒便是血溅五步；有须眉持剑上马斩敌寇，有巾帼扼腕下马冲前阵；有男儿举起手中剑保家母，有妇人捡起地上剑护儿女……
他还看见有小草破土如出剑，顽石不能阻，有溪水下山如出剑，山岩不可挡，有阳光似剑照天地，有月光似剑皓繁星，有山川似剑直破云霄，有湖海似剑源源不绝……
在这些人身上，都蕴含着一股剑的力量，甚至在那些花草树木，世间万物，都有它的存在。
这股力量在深海处无限蔓延，谢晋下意识的，想要去追逐这股神秘的力量。
慢慢的，谢晋感觉自己越游越深，光亮，越来越小，寂静，愈来愈沉，展现在他眼前的，依然是无边黑暗，深不见底！
可惜，不知游了多久，一直到此时，谢晋都没有追寻到那股剑道力量的根源，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即便是在整个道海之中，也一样是无处不在。
谢晋的性子之中，有很深很深地执着，否则的话，一个少年，也不可能远走他乡，苦修历练，只为问剑临安谢府，求一个十年前的对错。
他的性格中，除了执着之外，还有坚毅，否则的话，他不可能就为了一块大青石，觉道两载，最终看破虚妄。
正是这执着与坚毅，让他想要找到这剑道的根源，现在的他，完全是凭着一股本能，在操控自己的一切行为。
他地身子，越陷越深，丝毫没有意识到强大的海压已经将他的意识碾压分散，混杂在剑道汪洋之中，不辨真我。
慕然间，一道金色光影出现在这里，轻轻招手，一块意识碎片落入那光影的手心。
“呵呵，没想到小师弟居然能到这么深的地方，意识都成这样了，未免也太贪玩了吧。这等剑道，现在的你若是这般继续追寻，怕是没个百年都无法找到本源，到时候，别说肉身早已腐朽，就是这意识也回归天地。那样的话，师傅还不得治我个欺负小师弟的罪名。”
那意识碎片轻轻一震，显露出谢晋模糊的身影，眼中露出迷茫之色，那光影呵呵一笑，仔细看了谢晋一眼，大声一喝：“小师弟，醒来！”
说着，他右手一点，顿时谢晋一颤，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好似被一股大力狠狠地向上推了一把。
那些四散的意识碎片裹挟着剑道洪流，向着谢晋主体汇聚而去，一片片融入其中。
意识缓缓回归，黑暗逐渐远去，那微弱的光芒渐渐清晰，重新照射在海洋里，暗流涌动间洒满谢晋全身。
“噗！”
谢晋一瞬间冲出了海面，划过天际，稳稳落在了道山之巅。
此时，谢晋的眼中闪动着明亮的光芒，之前海水凝成人影展示的玄妙剑法，顿时间如醍醐灌顶，再明朗不过。
他深吸口气，举手招来光点附着的木剑，剑刃朝上，剑尖上翘，左脚上步挂剑，剑划圆，剑穗也随之划圆，外重则内轻，内盈则外冲，精微奥妙，不足言表。
谢晋的双眼，在此刻也变得异常的亮堂起来，那种感觉，有如良师把手，愈加得心应手。
而有了这般收获，谢晋的精神更加旺盛了许多，不仅未因此停歇，反而再度展开剑势，一遍又一遍的施展开来。只是每施展一遍，那光点就消散一分，谢晋境界低微，尚不能觉察。
远处山道上，那与剑老并肩而立的光影淡化了几分。
“没想到，我这套剑法还有机会重现人间。”
“剑道不绝，剑法不止。只要盛世不终，任何剑意剑法都会重现人间的。”
“师傅说的也对。”
“为师何时说错过。”
“师傅。”
“嗯？”
“小师弟要练完了。我也要真走了。”
“去吧，不要贪玩，等为师来接你们。”
“好啊，师傅从来没说错过！”
光影渐渐消散，剑老的眼角还是微微眯着，泛着和煦的笑容。
谢晋只觉得那股顺畅的感觉越来越淡，手中的剑法开始滞涩起来，意识也终于彻底恢复清明，看着剑穗上最后的一个光点，谢晋突然不再继续演练下去。
他轻轻的收回木剑，捧着剑穗，看着那光点随着流苏轻轻摇摆，格外好看。
心有灵犀般的转头看向山道剑老的身影。剑老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路中央，略微让开的位置仿佛曾经有人来过一般，就站在他的身旁。
“师傅，我刚才听见有人叫我小师弟。是三师兄吗？”
剑老虚幻的左手轻轻抚摸着谢晋，右手小心翼翼的拿起剑穗看着上面唯一的光点。
“是啊，他叫路云月，是你三师兄。”
“那师傅，我该去哪找三位师兄啊？”谢晋眼中含着期许。
“记好了，是大师姐萧雨歇，二师兄杨长天和三师兄路云月。”
“啊？原来是师姐和两位师兄啊。”
“如果，为师是说如果，因为为师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舀尽了这片海，大概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剑老走到山崖前，伸开手掌，仿佛要拖起整片道海。
谢晋楞了一下，扭头看向那一望无际的道海，和师傅的背影。
少年没说话，只是朝着师傅，点了点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