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所有富家千金千篇一律的生存状态,仿佛可以天长地久地持续下去似的。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改变了谢圣婴的人生轨迹。
父亲谢亚南虽然是理财方面的一把好手,然而在投资方面却有着和其他人一样的通病:盲目自大。他总是抱着轻信人言的心态,去投资一些未经查实的项目。不过至今为止,由于和他打交道的也都是一些循规蹈矩的人,所以损失还不算太大。
直到有一天,谢亚南遇到一个打着办实业的旗号招摇撞骗的阴险小人,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那是个善于包装自己的家伙。他探听到银行家谢亚南有着随便放款的习惯,便主动上门拜访。他自称和当局的重要人物关系密切,此外还认识一大批金融界的知名人物。他说话的口气派头十足又不失亲昵,让他的猎物正中下怀。
谢亚南被来客的交游广阔和花言巧语迷惑了。特别是当他听到可以有高额的回报后,马上就上钩了。
一开始,他先小试了一下,见获利不少,于是下了大注。他把全部家产都押了进去,不仅有自己的钱,还把客户的钱都投了进去。他并没有告知客户,因为他以为此举胜券在握,想出其不意地替大家挣笔大钱。
结果可想而知,投资的企业破产了。
谢亚南还是从一个有业务往来的商户那里间接听说的。那人也是随口说起了最近新出的一桩倒闭案,根本没想到谢亚南就是受害人之一,因为银行家从来没跟谁提过这件事。
谢亚南心急如焚地去找那个家伙,心里还抱着侥幸,希望消息是假的,至少是夸张的。结果,人没有找到,祸事却被证实了。他惊骇万状地回来,把一切都瞒着。外边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想拖延几个星期,就算是拖几天也可以。他凭着那股不可救药的乐观脾气,竭力相信还有方法补救。即使不能挽回自己的损失,至少能让客户们免遭损失。
他做了种种尝试,出于慌张与忙乱,使他把有可能成功的机会也浪费了。他四处借贷,无不吃到了闭门羹。绝望之下,他把仅剩的一点钱拿去赌博,结果不到一刻钟就全输光了。
至此,他的性情大变。他虽然绝口不提一个字,但变得易怒、暴躁,忧郁得可怕。当着外人的面,他仍强装洒脱,但恶劣的心绪任谁都看得一清二楚,别人还以为他身体哪儿不舒服。
和家里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不大留神去掩饰了。家人马上看出他像是在瞒着什么严重的事。他简直变了一个人。有时,他会突然翻箱倒柜,把票据文件之类的纸张扔满一地,又因为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而大发脾气。随后,家人问他找什么,他也不回答,只在乱糟糟的房间里发呆。
他似乎再也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要么就是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妻子预感到了大难临头。但她从来不过问丈夫的买卖,所以对此一无所知。即使她问他,他也只是态度粗暴地让她别多管闲事。而她一气之下,也不再多问。可她依然成天地提心吊胆。
与父亲最贴心的还是谢圣婴。她感受到父亲在暗地里绝望地呻吟,但她不明白痛苦的根源所在,也就无能为力。况且,她也尽量避免去想那些悲观的念头。像母亲一样,她也有一种迷信的想法,认为只要不去想那些倒霉事,也许就会好起来了。她相信乌云总有一天会散去,即使无法回避,到时再正视现实也不迟。
那些没有经历过风雨洗礼的人,一旦受到威胁,总会像驼鸟那样把头埋在地底下,以为这样灾难就找不到他们了。
没过多久,撼动人心的流言开始传播了,说银行的储蓄已经亏损殆尽。银行家在客户面前装作泰然自若也没用,猜疑得最厉害的几个人要求全额提取存款。
谢亚南觉得这下子全完了。他拼命声辩,表示因为人家不信任他而非常气愤,甚至和老主顾们大吵一场,结果反而使大家更加疑心。要求提款的人纷至沓来。
谢亚南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完全失去了理智。如今,他已别无选择,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回到家里,谢亚南尽管很疲惫,可仍然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妻子努力想从他的脸色看出一些端倪,可什么也没看出来。谢亚南绝口不提那件折磨他的事,只提到了天气太热,加上身体疲乏,导致头疼得要命。随后大家像往常一样坐在一起吃晚饭。
餐桌上,谢亚南和平时判若两人。他不怎么开口,神情倦怠,满腹心事似的皱着眉头,勉强扒了几口饭,可就是含在嘴里咽不下去。他知道家人都在注视着他,他也目光茫然地望着妻子和女儿。妻子沉着脸生闷气,可仍旧偷觑着他所有的动作。
晚餐快用完了,他似乎才如梦初醒,想与谢圣婴交谈几句,问她最近在干些什么。但他并没有去听女儿的回答,只是听进她的声音,而且对她视而不见。谢圣婴觉察到了,把手放在父亲手上,要他留神听她的话。谢亚南一声不出,定定地瞧着谢圣婴,额头上的皱痕变得越来越深了。
女儿话还没说完,他就支持不住了,站起来走向窗户,唯恐家人窥破他的心绪。妻子望了望背对着她的丈夫,沿着桌子走过去,仿佛在收拾餐具似的。她突然走近他,一方面出于感情冲动,一方面怕佣人听到,所以压低嗓子问道:
“亚南,怎么啦?你一定心里有事……是的!你有些事瞒着我……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痛苦?”
谢亚南仍旧不耐烦地耸耸肩,语气生硬地说道:“我说了没事!别烦我!”
她气愤地走开了,窝了一肚子火,心想:以后不管他遇到什么事,她再也不操心了。
谢亚南走出屋外,来到花园里。
谢圣婴在屋子里弹了一会儿琴,但她始终静不下心,便停了下来,走到了屋外,陪父亲站在一起。
“怎么啦,圣婴?”父亲温柔地问道,“干嘛不接着弹呢?”
“我累了,爸爸。”
“好吧。那咱们坐一会儿。”
他们坐了下来,一时都默不作声。
夜色清明,空气中飘散着牵牛花甜蜜的芳香。浅黄的夜蛾绕着花儿打转,发出像小纺车似的嗡嗡声。
谢亚南抽着烟,夜色遮掩了他的脸,谢圣婴只看见烟斗里的一点点火光,忽而明亮,忽而黯淡,最后彻底熄灭了。
谢圣婴抬头仰望夜空,向父亲问到几颗星星的名字。谢亚南不太懂得宇宙中的星象,只知道几个耳熟能详的大星宿。但他假装女儿问的就是那熟悉的几个,便一个一个地说出名字来。谢圣婴并不质疑,她只要听到父亲说出它们神秘的名字,就觉得很满足。并且她的发问不是真的想知道,而是本能地想要借此跟父亲亲近。
他们不说话了。谢圣婴把头枕在父亲的肩膀上,张着嘴,痴痴地望着天上的星星。突然,谢圣婴感到父亲的肩膀颤抖起来,她好奇地问道:
“爸爸,你是不是累了?”
“是的,孩子。”
“别太辛苦啊,爸爸。”谢圣婴关切地说道。
“知道了。”谢亚南低声答道,声音中略带哽咽。
“我回房间看书去了。”
“去吧,孩子。”
谢圣婴离开后,谢亚南独自在黑魆魆的台阶上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才仿佛不胜其寒似的走进了屋子。
屋内,妻子坐在灯下,编织着胸衣上的一条丝带,谢亚南静静地看着她。
他游移不定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走近她,说道:“对不起,我刚才对你说话很不礼貌。”
她心里很想对他说:亲爱的,我不怪你,但你究竟有什么事呢?把你的痛苦告诉给我听吧。
可是她眼见有报复的机会,不由得要利用一下:
“你刚才对我多凶!把我看得连个佣人都不如。”
接着,她又愤愤不平地把他的罪状说了一大堆。
他有气无力地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苦笑一下,便走开了。
半夜,从屋内的某个角落里传来“啪”的一声,好像抽了一鞭似的。随后又阒然无声了。
当时大家都在熟睡,谁也没注意到这声异响。
过了一个多小时,妻子醒了过来,发觉丈夫不在身边,心里一急,马上起来找遍每个房间。最后在丈夫的书房中,她发现他坐在椅子上,身子伏在桌面,手里紧握着一把手枪,鲜血还在一滴一滴地从脑门往地板上流。她尖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此刻,谢圣婴在床上睡得像天使一样,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的惨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