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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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圣婴和毛少华比蜜蜂更耐心更巧妙地继续编织他们的情谊。只凭一些平淡无奇的零星记忆,就为彼此的情谊成功地塑造了一幅美妙动人的画面。两人彼此理想化了整整一个星期之后,周末又见面了。虽然现实与幻想之间仍存在差距,但他们已经习惯了。

    他们都认为能和对方做朋友是值得骄傲的。截然不同的性格反而使他们更接近了。毛少华没有见过比谢圣婴更漂亮的姑娘。纤巧的双手,柔顺的长发,鲜嫩的肤色,得体的谈吐,文雅的举止,整洁的服饰,都使毛少华喜欢得不得了。

    谢圣婴却是被毛少华充沛的精力和独立不羁的性格吸引。受到家庭教育的影响,她长期处于一种循规蹈矩的压抑气氛中。现在跟一个成天蔑视陈规陋习、具有反叛性格的同伴混在一起,她不免又惊又喜。

    听着毛少华批评城里那些有声望的人,看着他肆无忌惮地模仿那些绅士的举动,谢圣婴笑得合不拢嘴。毛少华发觉到自己这种吸引谢圣婴的魅力,便变本加厉地拿出他愤世嫉俗的脾气,像一个地道的革命者那样,把社会的习俗和政府的法律攻击得体无完肤。谢圣婴听着,感到很新鲜,大着胆子附和几句,但又怕被人听见,事先总得瞧瞧周围有没有人。

    两人一同散步的时候,毛少华喜欢爬到人家墙上摘果子,一看见什么栅栏上写着“闲人莫入”的字样,就故意要跳过去。谢圣婴心惊胆战,唯恐被人撞见。但这些恐惧自有一种诱人的乐趣,到了晚上回家之后,她还对白天的事念念不忘。

    她暗自钦佩毛少华,因为她叛逆的天性在结伴同行中得到满足,跟着对方干就是了。毛少华也从来不要她费心拿主意,他决定一切,替他俩分配一天的时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不容分辩地为谢圣婴的将来作打算,好像在为自己的人生考虑一样。毛少华说话时那种独断专制的口吻,搞得谢圣婴不敢表示异议,而那种深信不疑的态度,使谢圣婴也相信了他的主张。

    毛少华并非想控制谢圣婴的意愿,只因为大男子主义的天性,使他容不得谢圣婴另有主张。其实,倘若谢圣婴表达出另一种不同的想法,他会毫不迟疑地放弃自己的主见。有可能的话,他还恨不得做出更大的让步。

    他渴望能为谢圣婴两肋插刀,强烈地期望着能出现一次考验他的机会。他期盼散步的时候突然遇上什么危险,让他可以挺身而出。倘若他真能为了谢圣婴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了。

    目前一切风平浪静,他只能无微不至地照顾她。遇到难走的路,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像对待老太太似的,担心她随时会摔倒。他怕她累了,怕她热了,怕她冷了,坐在树底下,就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在她肩上;一同走路的时候,又替她拿着外套,他简直想把谢圣婴抱着走。他不胜怜爱地看着她,像个动了爱情的人一样。他也的确是动了爱情了。

    他自己可不知道。他还没谈过恋爱,不懂得什么叫做爱情。但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有时他会像初次见面那天一样,觉得心神荡漾。这时,一股热流直往脸上冲,血都上头了。他不明所以,心里并不清楚是什么使他魂不守舍。

    这天,毛少华决定到湖边去走一趟。他故意从她家路过,希望能碰上她。

    他顺着花园的栅栏慢慢地走着,走到栅栏尽头,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他拾起栅栏旁边的一颗松球,朝着她的白衣服掷过去。谢圣婴迅速转过身来。她看见是毛少华,连忙跑到栅栏跟前,快活地笑着,把手伸给他。

    “请进,到我们花园里来吧。”她高兴地说道。

    毛少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进去。”

    “为什么?”她诧异地扬起眉毛。

    “你父母说不定要发脾气的。你也得为此挨骂。他会问你,干嘛把这个穷小子领进来。”

    “你尽瞎说,”谢圣婴生气了,“快点进来吧。我父母决不会说什么的,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进来吧。”

    她跑去开了园门,毛少华犹豫不决地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

    “你喜欢看书吗?”他们在花园里的一张圆桌旁边坐下来之后,谢圣婴问他。

    “非常喜欢,我一有钱就会买自己感兴趣的书来看。”毛少华来了兴致。

    “你想看看我们家的书房吗?”谢圣婴问他,说着就拉起他的手。

    “这可不行,我不到屋里去。”毛少华断然拒绝了。

    “你为什么这样固执呢?有什么好害怕的?”

    毛少华看了看自己脚上穿的那两只沾满尘土的布鞋,他挠挠后脑勺,说道:“你父母不会把我撵出来吧?”

    “你别瞎说好不好?不然我可真要生气了。”谢圣婴发起脾气来。

    “那好吧。不过我们厂里的老板是不让我们这样的人进屋的,有话只能在厨房里讲。有一回,我有事到老板家,他就没让我进屋。大概是怕我弄脏地毯吧,鬼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毛少华说着,笑了起来。

    “走吧,别啰嗦了。”谢圣婴抓住他的胳膊,热情地把他拉进屋里。

    谢圣婴带他穿过饭厅,走进一间屋子。屋里有一个很大的红木书橱。她打开了橱门,毛少华看到书橱里整齐地排列着几百本书。他第一次看到这么丰富的藏书,有些吃惊。

    “你挑一本喜欢的书带回去看吧。不过你得答应以后经常到我家来看书,行吗?”

    毛少华高兴地点了点头,说道:“只要能让我看书,做什么都行。”

    他们无拘无束地在一起度过了几个小时。谢圣婴还把毛少华介绍给自己的母亲认识。事情并不像原先想象的那样可怕,毛少华觉得谢圣婴的母亲也挺友好。

    谢圣婴又领毛少华到她自己的房间里,把她的书拿给他看。

    一个不大的梳妆台旁边立着一面小巧的镜子。谢圣婴把毛少华拉到镜子跟前,笑着说道:“为什么你的头发要弄得像野人一样呢?你从来都不梳理吧?”

    “长得长了,剪掉就是,还叫我怎么办呢?”毛少华不好意思地辩解说。

    谢圣婴笑着从梳妆台上拿起梳子,很快就把他那乱蓬蓬的头发梳顺当了。

    “这才像个样子,”她打量着说道,“头发应当理得漂亮一些,不然你就会像个野人。”

    谢圣婴用挑剔的目光看了看毛少华那件褪了色的、灰不灰黄不黄的衬衫和打了补丁的裤子,但是没有再说什么。毛少华觉察到了谢圣婴的目光,他为自己的衣着感到很不自在。临别时,谢圣婴一再邀请毛少华有空常到她家来坐,并和他约好过几天一起去钓鱼。

    毛少华怕碰见谢圣婴的父亲,不愿再穿过房间,就从窗户一下子跳进了花园。

    第二天,毛少华就到锯木厂去做零工。他的工作是把新锯出的木板分散放好,晾干。他白天在锯木厂做工,晚上再到发电厂去。

    过了十来天,毛少华领回了工钱。他在经过理发馆门口时站住,犹豫了一下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理发师是个机灵的小伙子,看见有人进来,就习惯地朝椅子点了点头,说道:“请坐。”

    毛少华坐到一张宽大舒适的椅子上,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那副慌张不安的面孔。

    “理分头吗?”理发师问道。

    “是的。啊,不。我是说,这么大致剪一剪就行。你们管这个叫什么来着?”毛少华说不明白,只好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明白了。”理发师笑了。

    半小时以后,毛少华满身大汗,狼狈不堪地走出理发馆,但是头发总算理得整整齐齐的了。他那一头蓬乱的头发叫理发师花了不少工夫,最后,水和梳子终于把它制服了。现在头发变得服服帖帖的了。

    毛少华在街上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把帽子拉低了一些。

    “她看见了,不知会说什么呢?”

    由于毛少华一连好几天没有露面,谢圣婴又开始感到寂寞无聊了。

    “这个小火夫真不懂得体贴人。”她恼恨地想。

    这天她正要出去散步,母亲推开她的房门,说道:“圣婴,有客人找你。让他进来吗?”

    门口站着的正是毛少华,谢圣婴一开始简直认不出他来了。他穿着一身新衣服,蓝衬衫,黑裤子,皮靴也擦得亮亮的。再有,谢圣婴一眼就看到,他理了发,头发不再是乱蓬蓬的了。一句话,这个黑黝黝的小火夫已经完全变了样。

    谢圣婴本想说几句表示惊讶的话,但是看到他已经有些发窘,不愿意再让他难堪,就装出一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变化的样子,只是责备他说:“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怎么没来找我去钓鱼呢?你就是这样守信用的吗?”

    “这些天我一直在锯木厂干活,脱不开身。”

    他没好意思说,为了买这件衬衫和这条裤子,这些天干活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但是谢圣婴已经敏感地猜到了这一点,她对毛少华的恼怒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走,咱们到池边去散步吧!”她提议说。

    他们穿过花园,走上了大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