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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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金色的阳光穿过天蓝色的窗帘,灿烂地照入谢圣婴的房间,使那些奶油色墙壁都闪闪发亮,桃木家具也泛出葡萄酒般的深红色光辉,地板也像玻璃似的闪闪发亮,连铺着的旧地毯也洒满了灰色光点。

    空气里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春季的高潮恋恋不舍地让给了比较炎热的气候。芬芳柔和的暖意已注满房间,它掺杂着各种花卉、刚抽芽的枝叶和新翻红土的香味。

    这般明朗的日子常常总会把谢圣婴引到窗口,倚在窗棂上领略屋外的鸟语花香。可是今天她无暇欣赏旭日和蓝天,此刻心头只有一个想法:她该穿什么衣裳参加晚宴呢?

    什么样的衣裳才能使她窈窕的身材显得更为动人和最使高彦深倾倒呢?从午后开始她一直在试衣裳,试一件丢一件,那些被她舍弃的衣服成堆地丢在地板上、床上、椅子上,五彩缤纷,凌乱不堪。

    经过千挑万选后,她终于选中了一件饰着荷叶花纹的绿色丝绸衬衫,配上一条镶着淡黄花边的粉色长裙。这是最合适的,事实上,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套衣裳,因为它能让她的身段显得更苗条一点。

    谢圣婴站在镜子前,扭着身子端详自己的身影,心想实在看不出浑身上下有何不足之处。她的肌肤光滑细腻,双臂丰腴迷人,胸部被紧身胸衣高高托起,性感极了。她从来不用像大多数姑娘们那样,在胸衣的衬里中缝上一层层丝棉,来使双乳显得更加丰满和线条分明。至于她的腰肢,谁也没有她这样纤细袅袅,令人着迷呢!

    正当她沉醉在自己的美貌时,门被敲响了。她走过去打开房门,只见张妈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片涂满黄油的面包,中间还夹着一大片火腿和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一看见张妈手上的东西,谢圣婴那敏感的神经便大受刺激,想要大吵一架才行。她当时正忙着试衣裳,忘记了张妈的铁规矩,即女孩子动身去赴宴之前,必须先在家里把肚子填得满满的,这样她们在宴会上就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我不吃,这没有用。你拿回厨房去吧。”

    张妈把托盘放到桌上,然后两手叉腰,摆出一副对峙的架势。

    “你必须得吃,我不希望别人看见你在晚宴上狼吞虎咽的模样。这次你可得给我全吃下去。”

    “我不要吃嘛!你看,时间已经晚了。”

    “那么,小姐,听我的话,就吃一点点吧。”张妈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

    “我再也不吃这些打底的东西了。今天我可要好好享受一番,爱吃多少就吃多少。”

    听了这番不伦不类的倔话,张妈苦恼得皱紧了眉头。在她心目中,一个年轻姑娘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那是黑白分明的两个方面,中间没有可以通融的余地。可是要开导谢圣婴,指出她那感情用事的做法大都有违上流社会的习俗,那就会引起一场斗争。面对谢圣婴的顽固,张妈每次都是靠着老年人的狡狯心计,才好不容易赢得胜利的。

    “即使你不在乎人们怎样说,但我还在乎呢!”张妈嘟囔着,“我不想让宴会上的每个人都说你那么没有家教。我一次又一次告诉过你,判断某个女孩子是否名门闺秀,只要看她吃东西是否像小鸟那样斯斯文文的就知道了。我不打算让你去到外面粗鲁地胡吃海喝,馋得像只母猪。凡是馋嘴的年轻姑娘们,大都嫁不出去。”

    “我不信。高彦深就说过,他很高兴看见一个胃口好的姑娘。”谢圣婴反驳道。

    “男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两回事。而且,我也看不出高先生有要娶你的意思。”

    谢圣婴顿时皱起眉头,眼看要发作了,但随即克制住自己。在这一点上击中了她,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张妈见她一脸的不服气,便端起托盘,用一种出自本能的温和而狡狯的方式改变了策略。她边叹息边向门口走去。

    “好吧,你不想吃就算了。不过我可听马家的仆人说过,还没有见过有哪位小姐比马小姐吃得更少的,尤其是在高先生面前。”

    谢圣婴用十分怀疑的眼光瞪了她一眼,可是张妈那张宽脸上只流露出遗憾的神情,似乎在惋惜谢圣婴不如马月芳那样像个大家闺秀。

    “把盘子放下,我就吃一点。”谢圣婴很不耐烦地说道。

    张妈掩饰着得意之情,立刻放下盘子。

    “可别吃得太急了,小姐。要是吃了马上吐出来,那可不行。”

    谢圣婴面对托盘坐下来,一边厌烦地吃着面包,一边后悔似的说道:

    “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无休止地勉强自己,永远不能凭自己喜好做事。在自己很想吃东西时,非要装得像麻雀那样只吃一点点;在自己想奔跑时,又要慢慢地走路;在自己能够连跳两天舞也不觉得累时,还要装得跳完一场华尔兹就晕倒了,这真叫人腻烦透了!况且,我再也不想说'您真了不起呀'这样的蠢话,来愚弄那些比我还无知得多的男人;再也不想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来让男人们感到自命不凡……我实在不能再吃了。”

    “再吃多两口吧。”张妈劝说道。

    “一个女孩子要嫁人,为什么非得装得那么傻呀?”

    “我想,那是因为男人都有自己的主张。他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要你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你就省了一大堆麻烦,也省得当一辈子老姑娘。他们想要的是胃口小得像麻雀般的姑娘,没有一点儿见识。如果一位先生怀疑你比他更有见识,他就不乐意同你这位大小姐结婚了。”

    “要是男人们结婚之后发现他们的太太是有见识的,你以为他们会感到惊奇吗?”

    “会呀,可那时就晚了。他们已经结婚了。况且先生们总是提防着他们的老婆会有见识。”

    “到时候我可偏要照我所想的去做,照我所想的去说,不管人家喜不喜欢我。”

    “不行,你不能这样。”张妈担忧地说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许你这样。”

    谢圣婴心想,也许张妈说的有点道理,因为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不过说法更委婉一些。实际上,她那些女友的母亲全都在教自己的女儿,必须做那种无法自立的、依恋别人的、小白兔般怯生生的可怜虫。其实,要养成和保持那副模样,也需要不少的努力。

    她也许确实是太鲁莽了。她常常和高彦深争论,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意见。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态度,使高彦深害怕同她接近,从而转向比她娇弱的马月芳那边去了。也许,她该变换一下策略。可是她觉得,如果一个男人愚蠢到为一个假笑、一次晕倒和一声‘您真了不起呀’所诱惑,便不值得尊敬和信赖。可是好像他们全都喜欢这一套。

    如果她以前也对高彦深采取这种策略……唉,算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她要采取更积极主动的手段来争取他,她只剩几个小时的时间了。如果装傻便能达到目的,那就一傻到底吧;如果卖弄风情能够把他引诱过来,她倒乐意去调一番情;如果需要更加大胆的举措,她也乐意采用。总之,成败在此一举了!

    其实,尽管谢圣婴的个性有着致命的弱点,可是跟她所采用的伪装相比,仍然更具吸引力。不过即使有人这样告诉她,她虽然会感到高兴,但同时也不会相信。而且她本人所处的这个文明社会也同样不会相信。因为与任何时候相比,这种文明对于女人天性的评价都是最低的。

    谢圣婴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出发了。

    阳光温暖而柔和,树木郁郁葱葱,淡紫色的牵牛花含苞待放。微风里掺和着灌木和野花的淡淡清香,整个世界都显得秀色可餐。今天,她感到既兴奋又愉快,仿佛整个世界都包容在她那博爱的胸怀里了。

    她知道高彦深爱她。这是千真万确的。于是她微笑着想象,要是这天晚上并没有宣布什么婚事,而是发生了一次私奔,大家会怎样大惊失色啊!想到这里,她的两个小酒窝微微颤抖起来。

    她心急如焚,几乎等不到今天过去就要把高彦深据为己有。她心想:也许这就是我结婚的好日子,我将终生记住这一天有多么美好!

    想到这一点时,她快活极了。她怀着兴奋的心情,想象自己就在这天晚上同高彦深一起私奔。她设想当母亲听到女儿私奔时脸色灰白的模样,不由得有点畏缩起来,但是她知道,只要母亲看到女儿的幸福光景,就会原谅她了。父亲呢,肯定会大声咒骂的,不过,尽管他昨天警告过她不要嫁给高彦深,他还是会因为自家同高家做了亲戚而感到满意的。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她结婚以后的事,现在不必管它。这样一想,她就把烦恼丢在一边,完全释然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