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弦看着陆青衣悠然地用木撵碾着那壶内的茶叶,鼻子里哼了声笑:“苏琴前去冀州多日了。”
“阿姊可安好?”
“她很好,”白弦耷拉着眼皮,将那陆青衣正在玩弄的茶叶渣扬手伸出楼台倒了去,“只是那对苦命鸳鸯,一个中毒颇深,另一个据说被青楼的人扔进了河里,这暗影阁的人,怕是要去替他们断这生不如死的短痛了。”
陆青衣手中的茶壶忽而翻倒在了一旁,里头黄绿相接的茶叶将他干净纯白的袖角浸的混浊。
“你刚刚……你刚刚说的何人?何人中毒何人被扔进了河里?!”他嗖地站起身,朝对面披散着头发的白弦大声询问。
白弦第一次见陆青衣如此惊措,他轻轻扯起嘴角:“苏琴初到坤扬城,即刻与我来信,信中说,白贤王因脑疾昏迷,当日,他那可人的夫人鹿燃歌,被有心之人用刀在眉心剜了块肉下来,弃在青楼,又被扔进了黑若河里。”
陆青衣瘫坐回塌上,他第一时间便是去瞧这茶楼的二层够不够高,是否足矣让他直接摔死重来。
“不过,”白弦抬起眼皮瞧着已是失魂之相的陆青衣,“燃歌中过断魂散,虽早已解毒,但狼毒草余香已是侵入皮骨,我记得我师傅的《往北毒志》里写过,那冀州黑若河底的水刽,是厌恶那狼毒草余香的,不会将她吃掉。”
听到这里,陆青衣微张着嘴,如鲠在喉。
“不知,”他埋着脑袋,双肩忽然颤动起来,不能自己,“她落水时,那黑若河水,到底有多冷……”
“我也不知,”白弦见陆青衣竟当他面更是抽泣起来,惊讶之余无奈轻声叹气,“但暗影阁的人,往他们夫妻二人的方向去了,就算容夕和鹿燃歌还苟活,死,也只是这些时日的事。”
“是……”陆青衣缓缓抬起头,那原本清明干净的双目里布满了血丝,充满杀戮,“死是早晚的事,既然他护不了她,我来护。”
这次绝不会轻易自我了结再重来了,要将这大野,捅破天。
他心想。
……
白虎军到达大野北部边境云东时,濛族大军已逼近云东城门。
而那率先到达已久的朱雀军,因那带头的副将精通弩阵,虽说全军并不是毫发无伤,但也没有元气大损,好歹守到了白贤王与白虎军。
容夕站在城墙上,干咳了几声,雪花落到了他肩头,在冷风地吹拂中,像是羽毛在浮动,不一会儿,便化成了水,将他肩头的绿浸成了墨色。
“王爷,您的药已好,奴婢已经给您放到了房内。”香菱弓着身子在容夕身边轻语。
容夕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山谷间的濛族军营:“下次再让本王在城墙上见到你,别让本王开口,自己跳下去。”
香菱微张着嘴,想了想:“王爷,在找到夫人之前,奴婢必须好好照顾您的身子。”
“何来夫人?”容夕回过身,眸有利刃,面若寒冰,“本王对儿女情长从无兴趣,何来夫人一说?”
一旁,刚忙完的符曦从不远处走来,他瞄了眼面色难看的香菱,又朝容夕双手抱拳作揖:“王爷,刚刚已经按照您的安排布好了阵,末将与韩将军一同清点了所有粮草与军马,若是北兴王的麒军能在春节前如约赶来与我军配合御敌,这数十万濛军,必被击退!”
容夕微拧着眉点了点头:“辛苦了,符将军,一路颠簸,早早回去歇息吧。”
符曦紧皱着眉,看着一旁的香菱,欲言又止,但还是“诺”了一声,转身离了去。
又是孤夜,这城墙上除了守卫,已只剩他,与身旁的奴婢。
自从上次在雁门醒来后,他就感觉心里空空的,说不上来的空洞与酸涩,但又不知为何。
他不好去问身边之人,到底所发生何事,只是醒来时身边的符将军告诉他,前一日里,他独自在帐内喝多了--一切都是宿醉而已。
那银色的发饰中央,一缕剑尖悬在了他的眉心,令原本邪魅阴柔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锐利与英气。
更让香菱想起了之前去冀州寻白贤王时,打听到的关于鹿燃歌的惨事。
“王爷,您可记得金芷鸢?”香菱微低着头,她面色忧苦。
“当然记得,沉鸢公主的极刑,正是本王监刑。”容夕垂眼瞄着面前这异常反常的奴婢,想看她还想翻出什么花来。
“那……王爷可知,沉鸢公主有个妹妹……”香菱小心翼翼。
“哦?从前好像听说过,她妹妹出生那日就为煞星,被赶出了金天氏。”
香菱强忍着胸口的酸涩,她不禁微微颤抖起来,眼角边的热泪被北风吹过后,忽而变得异常刺凉:“那王爷可记得……鹿燃歌。”
他转过了身,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才回过神,冷淡中略带着好奇:“是何人?名字倒是好听。”
香菱僵硬着身子许久,她抿着嘴,迟疑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支破损的金钗,那钗头,正是凤羽的形状。
她哆嗦着,将金钗呈到了主子面前:“王爷,请将此物收下。”
容夕犹豫着,伸手去拿起了那支凤羽钗。
“这是王爷与夫人大婚当日,被夫人扔进莲池中,那串步摇上的一支钗,”香菱说着说着,眼眶里更是酸涩,“那日王爷本是十分高兴的,香菱跟随了王爷多年,都未曾见过的高兴。”
容夕看着手中只剩下半个凤羽的金钗,半天不语。
“奴婢本是觉着,鹿姑娘进了王府,王爷性子也便不再孤冷了,”她说着说着,便不禁用那袄袖抹起了泪,“鹿姑娘随王爷北上,王爷便有人相伴了。”
他伫立在原地,淡淡地瞧着面前哭地梨花带雨的奴婢。
她本是他教出来的训练有素的杀手,如今却莫名磨磨唧唧的胡言乱语,令他甚是别扭。
“鹿姑娘命苦,”香菱擦干了泪,双膝跪地,城墙上石砖冰冷,她那原本冻的红红的手拜在地面上后,掌心的皮肤更是被那冰凝粘了上去,“但鹿姑娘对王爷是极好的,王爷明知北兴王会故意拖延,却执意要战,鹿姑娘随王爷离开长安前,给奴婢留下了信,说若是有变故,望奴劝王爷……”
“荒唐!”容夕弯下腰,一把掐住了香菱的脖颈,“本王忍你很久了,要想活命的话,今夜就滚出云东城!”
香菱被掐的无法呼吸,满脸通红,她开始死命拽着容夕的手反抗,她随主七年,虽忠于主子,但这男人的无情,配着这天寒地冻的地儿,让人心倒也寒凉了。
容夕独自回到城内的临时府邸后,发现屋子里燎炉与暖皿都已有人备好,这府中虽说温暖如春,却空寂无人,失了过往营中的吵闹。
他紧握着手中那只凤羽钗,心中荒凉。
便叫人把那云东城内流落街头的难民,聚集到了院子里,又命人扎起了几个营帐,以供收容,再派了些许护卫,在院内扎营。
白日里来到云东城的路上,就见到了不少因战事流离失所四处逃窜的百姓,没想到入了城内,也能见到不少。
拉来一两个一问,说是城内有驻军,总比在城郊无头苍蝇似的饿肚子强,方圆百里最近的村镇都空了,分分南下逃往那冀州。
如今百姓有难,都往冀州跑了,看来七哥的威名早已远扬。容夕心想。
他洗漱完后,穿着洁白的里衣入了那带着热炕的卧榻,他将那置于枕边的凤羽钗紧握在手里。
屋外的流民有些吵闹,这令他稍能安心。
只是枕边空寂,莫名黯然。
昏黄之中,隐隐约约,他眼皮间挂上了些许晶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