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便在厨房顶头隔了一间半截屋，半截屋只有一盘炕但连着厨房的锅灶；每吨做饭时锅眼里的热量会扩散到炕洞里来，然后通过炕洞经过烟囱散发出去。
半截屋冬日里不烧炕也是热烘烘的，秦源把半截屋叫“小炕屋”。
小炕屋是秦源的世界，他从三舅跟前顺来小人书；就是晚上凑着煤油灯看完的。
要看小人书就得有煤油灯，秦源自己动手制作了一盏煤油灯。
煤油灯是墨水瓶做成的，找来一块铜钱当盖子。
铜钱上面有个孔，从破棉絮中抽出一股来拧成捻子；把捻子从铜钱孔中穿进去，一头扎入墨水瓶里吸煤油；一头做灯芯点着照明。
秦源制作的煤油灯点着后很亮，他娘秦周氏说这太费油；用剪刀将灯芯剪去一节油灯不是那么亮了像只发光的萤火虫。
那时节人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工作、生活。
秦源考入凌风县中学后学校是日光灯，他一见高兴得不得了。
这时候秦源在看《三国演义》、《红楼梦》，《红与黑》、《安娜.卡列宁娜》；晚上一个人溜到教室把灯开开看；值日老师发现后将他驱逐出去还反映到教导处。
班主任牛德利是物理老师，知道秦源的事情后把物理实验室的钥匙给他；秦源有了读书的地方。
秦源制作了煤油灯后时常在小炕屋点亮看小书，爹和娘好几次站在窗子跟前跳脚：“你个败家子一晚上点长明灯，要烧多少煤油啊！”
爹娘跳脚时秦源立即就把煤油灯吹灭，他们走了又点着。
秦源有了儿女后给他们讲述灯油的故事，儿女们根本就不相信还会有这档子事。
没错，穷人绝无开交易所折本的烦恼，煤油大王哪会知道北京拣煤渣老婆子的辛酸，饥区的灾民，大约总不会去种兰花，像阔老太爷一样……
秦源在和爹娘捉迷藏中读完从三舅跟前顺来的小人书，要读砖头一样厚的大本小说了；必须先将自己的小油灯武装起来——兵马未到粮草先行。
秦源家正股正行的油灯有三盏，爹娘屋里一盏，姐姐英莲屋里一盏，秦源的小炕屋一盏。
秦源小炕屋这盏灯和厨房一起使用，厨房用灯时小炕屋只能黑着。
秦源把装有半瓶子的煤油放回去，不再想油灯的事；他把从骆伟贤那里借来两本书藏在炕席底下，急急向西门外的自留地赶去。
正会还有三天，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三县四十八乡的乡亲们断断续续往秦骆寨古会上赶，小西村第七队的人却没有把古会和过节当回事。
这其中是有原因的，小西村是单一的农业生产队；500多口人连个泥瓦匠也没有，困难时期受灾最严重。
不同于小西村的罗镇、新庄第一生产队，都是书文人、匠人堆积的地方；困难时月办法就多。
外婆家由于有铁匠铺和小诊所，并没有畏惧过困难时月。
新庄第一生产队是秦骆寨剧团的发祥地，骆伟贤带着戏班子去内蒙古讨生活。
内蒙古是山西人的根据地能听懂秦腔，骆伟贤的秦腔团在那里如鱼得水；度过饥荒。
就在内蒙古骆伟贤认识了《三世仇》的编剧虞棘；虞棘送他歌剧剧本《三世仇》。
骆伟贤把歌剧《三世仇》改变成秦腔，这比西安五一剧团还早。
小西村缺少读书人工匠少，有手艺的人更稀缺；全队500多人只知道在黄土地里刨食，要不是秦岭那座神山；能不能度过困难时期还真是个未知数。
从寒冷中走出来的人方知太阳的金贵，困难时月过去后田地里长出禾苗；小西村人像爱护自己的子女一样在地里深耕细作。
秦源走到自家的自留地地头，见小弟弟秦昭在铺在地头的玉米杆上攀爬；娘坐在一堆带壳的棒子跟前剥皮，爹和英莲姐一脚挨着一脚踩踏砍倒的包谷杆；寻找遗漏了没有剥离掉的棒子，颗粒归仓的俚语此刻显现得淋漓尽致。
娘见秦源赶到地头，老远里喊了一声：“源儿，枣卖完了没有？”
秦源是给娘编了一个谎说自己和秦锁、秦林上城壕窖卖枣，娘才给他放了行；要不他也得“颗粒归仓”。
娘突然问起卖枣的事，秦源有点窘迫；编了个美丽的谎言即说卖完了。
秦源说完这句话害怕娘薄根问底，慌忙叉开话头道：“娘，源儿有好消息报告！”
秦源连跌带跑赶到秦周氏跟前站立着，向他爹秦建和他姐英莲招手呼喊道：“爹，英莲姐；你俩快过来啊！”
秦建和英莲不知秦源要干么，但两人踩踏了大半天累得腰酸背疼想歇歇；便就停了脚下的活赶过来。
秦源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洋洋得意道：“爹，娘，英莲姐，骆伯伯的婆娘！”
秦源这么说了一声觉得荒唐慌忙变了口气道：“源儿上城壕窖卖枣，碰见村剧团的骆伯伯和他女人；骆师母说让英莲姐去戏班唱戏，一天挣10工！”
英莲一把拽住秦源的胳膊高兴地问：“这是真的源儿？你说连导演让我去唱戏？”
秦源一怔，凝视着姐姐道：“姐你认识连导演？”
“认识啊！连导演在骆家园子排戏我经常看！”英莲不加掩饰地说着。
她说的骆家园子就是骆伟贤的家。
秦源没想到姐姐比他精灵，骆家园子排戏她早就去过；那么骆伯伯和连师母怎么就不认识她……
秦源想着便问一声：“姐姐，骆伯伯和连师母认不认识你？”
英莲刺刺亹亹道：“看拍戏的人那么多，我们认识骆秀才和连导演；骆秀才和连导演认不认识我们那就不知道了！”
那时候文艺生活单调，秦骆寨戏班一旦排戏；村里的老戏迷便自带板凳赶去观看，从什么戏，戏里的角儿，甚至戏词都能记下来。
秦源见英莲说得认真，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声：“连导演是让你去唱戏，不过你得被人家挑选上；挑选不上也是白搭！”
英莲把长辫子往身后一甩握握拳头道：“连导演一定能选上英莲！”
英莲信心满满地说着，回头去看她爹她娘；却见两人都是不吭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