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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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好的时光是不是从来都不会长久?这是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问题。人们总会恐惧,恐惧的是失去。

    那天原本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美国总公司的两位同事正在展示厅检查这一季的新品,样品资料琳琅满目摆了一地。如昕在自己座位上悠悠地做着事,只等两位同事准备好了一起开会,都是做惯做熟的事。她已具备足够的能力和资历,就连美国的买手和设计师都对她算得上言听计从。一个平常的,甚至有点美好的日子。约莫10点钟的时候,如昕诧异地发现原本好好在工作的两个人突然急急忙忙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把样品,产品图册,一叠一叠的资料胡乱装进随身的行李箱里,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一头雾水的如昕和助理李玫丽大眼瞪小眼。“这两个人,见了什么鬼?”如昕喃喃地说。

    半小时之后苏司机打电话给如昕:“如昕,发生什么事了?爱妃在车上哭了。”爱妃是美国的女同事,她的名字是Ivy,中国的同事们都戏称她爱妃。齐禹不在公司,如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自茫然。刚挂掉苏司机的电话,齐禹打过来:“如昕,美国总公司宣布破产。你先别急,什么都不要说,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他匆匆挂掉电话。

    像一个惊雷当头劈下来,如昕的耳边顿时嗡嗡直响,她怔怔地坐下。第一个问题她想的是齐禹在哪里他在做什么?第二个问题是我们会不会要失业了?才又想起来这些供应商的货款要怎么办?那可是天文数字。齐禹是中国区总裁,他会不会有问题?她努力镇定心神,周围的同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各自正在忙碌。一整天如昕除了应付一些邮件,听了几个配合厂商的电话,回答一些日常问题之外,都在想怎么办怎么办?她不知道怎么办,这超出她的能力范围,她只在电视上看过这样的剧情,但电视上的人都是怎么处理的?她怎么都想不起来。还是要等齐禹回来,只有他,才是主心骨,他才知道要怎么办。

    第二天齐禹回来了。整个上午,他都关在办公室里,跟大洋彼案通着各种电话。中午如昕出去买来午饭,拿进他办公室。齐禹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如昕一言不发地把午饭放到他面前,用眼神恳求他吃下去。下午召开了全体员工大会。“各位,美国总公司宣布破产。按照美国法律,全部供应商的货款暂时都没有办法支付。但是生意目前还要继续,后续公司是出售还是清算结束都未可知,所以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太担心。只除了从现在开始所有要出港的货物暂停,通知各供应商货物都放仓库。所有供应商询问的电话,你们全部先不要回答,叫他们找我。。。。。。”如昕抬起手,掠了一下头发,她看向齐禹。齐禹扫了一眼她恳求中带着坚定的眼神,他懂得她的意思,她想要和他分担。“叫所有供应商电话直接打给我,或者纪经理。”齐禹接着说。他一个人,确实也忙不过来,如此重大紧急的事情,且涉及巨额的金钱,高度敏感,他也不想把其他人卷入其中。但他完全相信如昕,他知道她会跟他站在一起。

    “有我在一天,就有你们在一天,不必担心。”齐禹最后说。同事们也给这个消息炸蒙了,但大家只不过小声议论了一会儿,照样回去干活。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齐总自然是个儿最高的那个人。齐禹进了办公室关上门就倒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昨晚美国上班时间,他整夜跟总公司开会,直到现在都没有合眼。跟着进来的如昕走到他背后,轻轻地替他按摩太阳穴。

    接下来的几天是焦灼的忙碌。所有听到消息的供应商都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如昕一遍一遍地向他们解释现状。美国公司背后的投资者是几家大银行,公司现在由银行托管,股东们已经讨论聘请临时管理团队,一切日常运作照旧。后续的进展要等待进一步通知,请大家稍安勿躁。货款待公司未来决定后会再谈判,有希望可以追回,哪怕是一部分。这是将近一个亿的金额。已经有供应商放出狠话,如果追不回货款,他们只好找齐禹负责了。

    “这几天住我家去好吗?”如昕站在齐禹对面,问桌子后面的他。她怕有些过于激动的人,会找到他家去。以前不是没听过有被逼急了的供货商找黑社会讨债的。他们是美国公司中国代表处,虽然货款不归他们管,但难免有人迁怒。在办公室的时候自然大家在一起,写字楼里也不会出什么事,但若是他一个人在家,如昕不敢想象。

    “是不是只有一张床?”齐禹看她一眼。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她说:“我去跟何美丽住几天。”至少等事态稳定一点。

    “我还是去住几天酒店吧,你也不要回家去了,也住酒店。”他说。

    他们订了一个有两个卧室的套房,每天在小客厅处理工作,食物由酒店送上来。所有员工先放假,各人在家工作。齐禹说安全第一。这晚跟美国开完会,如昕正在回复邮件。因为不能出门,她穿着家常的蓝灰色长袖T恤,米白色纱长裙,坐在沙发前的地上,手提电脑搁在茶几上。头发随便挽起来,露出的脖颈如凝脂一般,有碎发垂在脸侧。

    齐禹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替她把碎发挽到耳后,手放在她的脖子后久久,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滑腻的肌肤。他低声说:“如昕,你辛苦了。”她抬起头冲他笑笑,摇摇头,无声地说:“不辛苦。”

    他凝视她,最近他也累了,眼下有着明显的黑眼圈。但眼睛更黑,似深不见底的潭水,波光潾潾。如昕看着齐禹,这几天脑子里塞得满满的,却好像又很空很茫然。用力在应付供应商,美国,甚至日常工作也要进行,但感觉力量是落在了空处,因为一切都很模糊。公司突然的宣布破产就像是一辆快速行驶的车猛然坠入悬崖,连带着车上的所有人。她已不知方向在哪里,唯一清晰的是自己一定要支持齐禹,要给他力量,陪着他,照料他,她沉默而固执,有着自己也控制不住的狂热。

    他俯下身,缓缓靠近她。如昕的眼睛微微瞪大了,心跳猛然加快,身体也起了颤栗。看着齐禹的脸离她越来越近,近到能数清他的睫毛,呼吸的热气喷在她肌肤上。他微微偏头,高挺的鼻梁擦过她光滑的脸。

    在他薄红的唇堪堪要触到她的那一刻,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来。如昕猝然一惊,慌乱地扭开头。“我去喝点水。”她喃喃地说,站起来走到客厅一侧的吧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紧张得全身僵硬,矿泉水瓶盖怎么都拧不开。一只手伸过来,任由电话响着的齐禹替她拧开瓶盖,把水瓶递回到她手上。她低着头看着他纤长白皙的手指握着透明的瓶身,水波的光映在他手背上,有花一样的淡淡发亮的图案在荡漾,原来是他的手在微颤。他的气息无所不在地密密地笼罩着她,吸引着她向他贴近,那原是她长久的向往。电话铃声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又不依不饶地响起来。齐禹把水放在台面上,终于捡起手机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没有人提起昨晚那一刹那的迷乱。

    接下来的一星期他们照旧工作。如昕安排每天的饭食,把自己和齐禹的衣服送去洗,交代公司各同事的工作。情形一天天明朗起来。银行决定暂时不卖掉公司,由现在聘请的管理团队继续运营。原来的公司由于资金链断裂导致破产,股东们又拉来了新的投资。由于关掉了不少店铺,公司的资金需要优先处理店铺租金违约金以及店员的遣散,暂时没有办法支付全部的供应商货款,只能分期支付百分之五十,剩下的部分将在后续的产品中每件产品加价百分之三,慢慢偿还,这还是在齐禹极力争取的情况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昕听过齐禹跟美国讲电话,说如果不同意这个最基本的方案,将不会再有供货商同意继续供货,到时候大家一起完蛋。他态度坚决,言辞犀利。一片混乱中美国也只有依靠他,否则生意难以为继,最终还是同意了。经过齐禹艰难的谈判和游说,绝大部分的供应商都答应了这个方案。只除了澧山的一家名为永健的工厂。他们的货款有大约两千万,态度相当激烈。齐禹决定自己走一趟澧山,去跟永健谈判。

    “我也去。”如昕站在他面前。

    “别胡闹。”齐禹不同意,此行毕竟不是那么的安全,她一个女生,何必要跟他一起面对工厂的怒火。

    “我要去。”如昕坚持,她不放心齐禹一个人。

    “廖辉跟我一起去,不是一个人,还有苏司机,你别担心。”齐禹抬头看她,柔声说,他知道她担心他,他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

    “带我一起。”如昕不肯放弃,眼圈都红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跟着去。这几个星期,一拨一拨的会议,一拨一拨的谈判,僵持,妥协。她眼睁睁地看着齐禹面对着数不清的质疑,责问,甚至是不怀好意的威胁。国外总部的人踪影全无,他是唯一的负责人和中国区法人,没有人可以替他。他独自迎战,淡定如常,但如昕只觉得心痛得都要碎了。齐禹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质控部经理廖辉留下来,和何美丽一起,主持公司事务。苏司机载着他和如昕,奔赴澧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