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知道自己姓常,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出家的法号,释无相。”
“那你在哪家寺庙出家的?”
...犹豫了一下,铁臂罗汉终于开口,“你们可不能往外说,要不然我师父会打我的。我是匡山东林寺的和尚。听我师父说,他下山去收租时,在山路上捡到了我。只有一岁多大,包着一块绣着常字的布。师父就收留了我,我也就从小在东林寺出家。”
“师父原本叫我去学佛经,可惜我没有慧根,偏偏在拳脚棍棒上有点天赋,师父没办法,只好让我做了护寺武僧。”
“那你怎么跑出东林寺,混迹江湖了?”
“有一回寺里来了位贵宾香客,说是什么寿王爷的二王子,方丈、监寺都出来相陪,应该是位大人物。这狗日的,来上香就好了,偏偏带着女眷,还非得要在寺里住宿。我师父是知客堂管事的,死活不答应。这家伙就骂我师父,我气不过,上前去就是一顿好打。”
“那个二王子被我打得跟猪头一般,气得叫护卫们杀了我。我把他的护卫们全部打倒,然后翻墙就跑了。入夜,师父找到藏在后山的我,叫我赶紧离开江州和豫章,越远越好。那个二王子不仅要寺里交人,还行文官府缉拿我。师父说寺里已经没法庇护我,塞给我几十两银子,让我下山。”
“我离开了江州,却舍不得离开太远。师父他都七十多岁了,说不定哪天就圆寂了。我当初发过誓,要给他养老送终的。现在惹了事,没法陪他在身边,但我也不敢远走。万一师父要磐涅,我还能赶得及在他火化前磕几个头。”
“所以我就在星子湖一带转悠,没几月,被人连蒙带骗,几十两银子花得干干净净。没法,只好去对岸江汉省新口码头做事。不想那一天无意间救了被一伙人追杀的朴仁勇,朴大当家的。”
“朴仁勇,这名字怎么别扭?”
“他是高丽人,军户出身。我朝派兵入高丽戡乱平倭时,他父亲立了功,被授予官职,跟着大军回到中原定居。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浪迹江湖,成了一阵风大当家的。”
“一阵风有多少人?”
“听说最开始时有六十多艘船,一千五百多人。前年想占江州码头做地盘,结果被江上的连云箭打得损失惨重,只剩下不到十艘船,三百多人逃回来。这两年才慢慢恢复到二十多艘船,六百多人。”
“匪首除了朴仁勇,三步倒和你,还有谁?”
“一阵风原本号称有十八罗汉,十八位当家的。只是江州一战,十八位当家只剩下大当家、十二当家的跑了回来,其余的全折了。三步倒,我,都是后来补上的,勉强凑到十三当家,号称十三太保。其实在我看来,从六当家以下,就全是充数的。”
“你们看,横锁江是六当家的,翻江浪是七当家的,断三刀是九当家的,泥鳅张是十当家的,水蛇李是十一当家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唉!”
“一阵风的老巢在哪里,你知道吗?”
“他们在星子湖里有七八处据点,换来换去,飘忽不定。听说匪首们的家眷藏在吉春府临近章江的一处山寨里。我是个和尚,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没有家眷送过去。所以具体哪里我就不知道。”
看着这些口供,岑国璋觉得这和尚勉强还算老实,想起当晚的情景,他忍不住问道:“和尚,你当时是真的想拜师学艺吗?”
“我从小就是个武痴,除了缠着寺里的师傅学艺,外寺过来的,无论是来交流的,还是挂单的,只要懂点武艺,我都千方百计找他们学。”
# “哪怕是女的也要学?”
常和尚变得扭捏起来,欲言又止,岑国璋看出问题,补了一句,“出家人不打妄语。”
常和尚只好低头说道:“当时看到俞娘子一招相思柳叶镖,又看到施娘子的一招圆月弯刀,心热想学艺之余,也知道自己硬抗的话肯定完蛋,所以当机立断,跪下来求拜师。想着两位娘子看到我如此这般,或许就饶了我。说不定看在我心诚的份上,还能传授我两招。”
呵呵,你这和尚,也不老实。饶你一命,倒有可能,传授两招,想屁吃呢!
“你法号无相?”
“嗯,这是师父给我取的,原本还想着让我做个讲经和尚的。可惜...后来大家都叫我铁臂罗汉,我那无相的法号,除了师父,已经没人知道了。”
铁臂,你怎么不叫阿童木呢?
“那你以后就叫常无相吧,就跟着我吧。至于学艺,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不,师父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真心诚意,两位师傅一定会被我打动的。”
“什么,这就叫上师傅了?”
“是的,俞娘子和施娘子在我心里就是大师傅和二师傅。嗯,是传业授教的师傅,不是恩重如山的师父。”
嘿,我怎么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这和尚绕口令一样的说话呢。不过这和尚,似乎缺心眼,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吗?还如此执着要拜师?难道在东林寺当和尚当傻了?
这时,门被敲响,“进来!”
王审綦进来拱手道:“大人,再过半个时候就要到富口县城西码头了。”
“好,告诉大家,准备下船。可算回富口县了。”
“遵命!”王审綦临走时,狠狠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常无相,满满的恨意。那一晚,他被这和尚堵在门口,3负隅顽抗了一刻钟,筋疲力竭之后被像只小鸡崽一样被擒拿。太羞耻了!
秃驴!我与你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城西码头上,茅易实、宋公亮合衙上下前来迎接,岑国璋在此后半年署理富口县,就是这一方的父母官。
一套客套礼仪下来,茅易实凑上来低声问道:“大人,一阵风近百好手伏击你的官船,结果全军覆没,可是真的?”
他真的不敢相信。一阵风在星子湖一带穷凶极虐,恶名传播,让人闻风丧胆。近百位好手,计划周全些,说不定连富口县城都打得下来。居然被岑国璋带着几个乡兵给收拾了。王审綦、罗人杰一两年前就进了县衙,一直默默无闻。怎么被岑大人一提拔,突然变得神勇起来,居然成了百人斩,千人敌了?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不仅茅易实不敢相信,就是自诩很熟悉岑国璋、王审綦、罗人杰底细的宋公亮,也觉得太神奇了。
岑国璋眨巴着眼睛说道:“唉,哪有近百悍匪!只是四十二位。本官设下天罗地网,按照一百多人备好了饭菜,却想不到只来了些杂鱼,还这么少。确实有些遗憾啊,”
茅易实脸上浮现着复杂的神情,宋公亮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只是他不明白,岑国璋到底跟哪路神仙搭上了线,得了如此大的助力,居然能够将四十多位悍匪一举拿下。
在洪州城刘存正府上,景从云详细地讲述了他跟岑国璋的谈话。
“大人,岑国璋极力怂恿我出兵,直捣一阵风匪巢,将其一举剿灭!”
刘存正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时侥幸逃得生天,就变得猖狂起来。”
“大人,你说这岑国璋是得了连云箭的暗助,才一举将那伙一阵风悍匪拿下。可是属下跟他交谈后,发现似乎不是这样的。而且属下得知,樊春花有事去了一趟江宁。没有她坐镇主持,连云箭和大江盟纠集不了那么多好手。”
“从云,你想多了。岑国璋奸猾狡诈,我能想象得出,他跟你的话里,无非是自我吹嘘。水面上的功夫,一阵风和顺风堂在连云箭和大江盟面前,根本不够看。人家是海贼出身,玩的是帆船火炮,跳帮接舷更是看家本领。要不是上头有克忍纵容的意思,樊春花早就带着人冲进星子湖,把一阵风和顺风堂挫骨扬灰了。”
刘存正端坐在椅子上,脸色深沉,继续说道:“岑国璋的几个乡兵或死或伤,唯一能打的罗人杰还喝了人家迷筋药酒。没有樊春花的人暗中相助,岑国璋怎么打败那些悍匪,靠他两口子,还是他的丫鬟和厨娘?”
“大人,我只是觉得这岑国璋有些特别,心思缜密,却性情豪爽,三言两语就让人如沐春风。话语间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就连行伍军备,他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不过他似乎对此很感兴趣,很谦虚地向我打听,有几分学习之心。”
“呵呵,从云,莫非你还认为这岑国璋会是第二个昱明公?人家昱明公可是探花郎出身,岑国璋呢,只是小小的秀才而已。”
“大人,我以为你很器重这岑国璋,想不到...”
“岑国璋,见利忘义的小人!”刘存正冷冷地说道。
“对于我们而言,他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帮我们在富口县盯住韩苾,顺便稳住富口县的局势。富口县,是星子湖入长江的关隘锁道。富口县卡住了,乐王爷的势力就被死死地锁在豫章北部。从云,我们是天子亲军,除了刺探情报,总得做些拿得出手的功绩来,不能凡事都靠江夏右路水师衙门。”
说到这里,刘存正脸上露出悔恨痛惜之色,“富口县有韩苾老贼在,我们畏手畏脚。尤其是自从东姑、须生横死之后,我们越来越难获得韩老贼的消息了。”
景从云突然接了一句,“大人,须生临死前留下的那条讯息,找到没有?”
刘存正有点难过地摇摇头,“没有找到,我们甚至都不敢确定,须生到底有没有留下讯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谁想到,一条狗,竟然把须生给牵扯出来了,唉...”
景从云盯着一脸悲痛的刘存正,不再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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