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点点头,“我都知道。”
太后失望地看着她良久,颓然道:“你当时迟迟不肯择婿,是不是因为他?”
清欢木然地点了点头。
“清欢,你瞒母后瞒得好苦啊。”太后凄伤地落下几滴泪来,“天下好男儿千千万万,你何苦来哉?”
“那呼延旻呢?”太后道:“你已嫁为人妇,你又将呼延旻置于何地?”
清欢抬起头望着母后,目光澄透,“儿臣自会给他一个交代。”
如意背身而立,逆着光在殿前等待清欢。
她面上的红肿掌印未消,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格外清晰。
如意瞧在眼里,眉头微蹙,平静对宫人道:“先送公主回星河苑。”扬袍进了内殿。
“那是我的母后。”清欢在他身后道:“如意。”
他微微一笑,“我知道,只是有几句话要对太后说道说道。”
回到星河苑里,梅花包子被舅母携着送过来。
清欢有点诧异,看着蔚然站在门边无聊地扣着雕花,“这是?”
舅母笑吟吟道:“这小皮猴整日里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本来是想送去太后处让他听听教诲,他倒讨巧,眼巴巴地说,奶奶,清欢想去公主姑姑那,这不,就给带过来了。”
清欢朝着小包子扬手,“蔚然。”
他扭捏着站在门口,偷偷瞥清欢一眼,又瞥瞥舅母,蹬蹬跑着扑进清欢怀里。
顺带的还有表哥托送进宫的卷宗,是呼延旻外祖当年入狱的罪状,不久前才从州尹陈卷里提了出来。
清欢抱着蔚然打开陈旧的卷宗,外祖姓陈,是她皇爷爷时期的举子,大半生在维扬城里当个安分的教书先生,教书之余只写过一本闲散的集子,也正是因此被人检举入狱,这本集子名叫《明佛论》。
前朝乾时,佛为国教,举朝信仰,朝中亦设国师,可协助皇帝参政。此股风气一直弥漫到我朝开国,直至皇爷爷那代开始抬仰道法,此后佛教式微,名刹古寺荒废,道观一时煊然于世。
梅花包子玩着手中的香橙,清欢分神去看他,“只需抱在手中玩,可不许放嘴里头。”
他乖巧的点点头,卷宗里一行泛黄的字赫然跳入眼内,“以佛论政……屡赞掌灯功勋……”
香橙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远了。
清欢掩了卷宗,好笑地看着他蹒跚去捡,“姑姑带你出去玩。”
星河苑里有新修的秋千架,他腿短肢圆,胖滚滚的似个球,攀了半日爬不上去,眼巴巴地回头求助:“公主姑姑。”
清欢抱他坐上去,戳着他软绵的小脸蛋,”蔚然啊,你是不是很爱吃包子?”
“蔚然不爱吃包子。”他鼓着脸,“蔚然爱吃肉,爱吃大鸡腿。”
清欢慢悠悠摇晃着秋千,“蔚然还爱吃什么?”
“爱吃……蒸猪头肉、炸丸子,乳炊羊、鸡鸭签子……还有鱼,还有大螃蟹,还有糖饼,石榴大梨枣子……”他颠来倒去的数了半日,最后掰掰手指头,“姑姑,我饿了。”
清欢摸摸他的头“那蔚然现在想吃什么?”
“蔚然什么都想吃……”胖乎乎的手指头竖在清欢眼前,“蔚然保证,只吃一点点。”
花柳疏影里,清欢牵着蔚然的手说笑,如意站在外头,脸上也带着浅浅笑意,看着他们,看得出神。
夜里他与清欢同眠,“你若喜欢,以后就把蔚然放在宫里养可好?”
“不必了。”
如意的手指在她肩上流连,缓缓滑进腰间,拥入怀里。
“如意,我累了。”清欢闭着眼背对他。
如意的指停顿住,轻缓收回,低声道:“睡吧。”
帐子里寂静无声,许久他突然轻飘飘道:“后几日若无事,和我去个地方吧。”
清欢应了声,自是一夜无话,各自睡去。
次日晨起,如意让她换了一身寻常女子衣裙,赶了一辆青呢马车带她出宫。
没有宫人,只有他们两人,做平常百姓装扮,清欢起初没问他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这是段并不短的行程。
出了新郑门一路往北,在路上颠簸了半日,清欢这才问他:“去哪?”
如意神色间少见的严肃暗沉,半响回她:“回家去。”
官道上马蹄纵纵,行人来往。他曾说,他原乃博陵郡人氏,崔望若,字追思。
崔、卢、李、郑、王,五姓七望起于秦汉,千百年来都是撼动朝野的名门望族,却尽数顷覆于唐末黄巢暴起,广明离乱。
博陵崔氏冠为五姓之首,嫡宗一脉早已在唐末暴乱中尽数屠尽,它的远支门生为了延续崔姓血脉,纷纷改为崔姓以此供奉香火,一时博陵郡中新崔鹊起,但真正的崔氏一脉已然湮灭在尘烟之中。
如意从来没告诉过清欢其他,清欢只知他曾有个年幼病弱的弟弟,后来全家俱亡,他入了宫,却也不知道他故土在博陵郡何处。
清欢曾问过他,他只是说,后宫内侍,宫人不计其数,无非都是家破人亡抑或家境潦倒才入宫当差,所有人的命运并未有什么不同。
是夜,他们歇在一家乡野小店,如意为她带上圆锥帽,“委屈清欢一夜了。”
店里三三两两旅人坐在桌前喝酒吃菜,清欢何曾见过此种乡野之趣,在锥帽里好奇地打量众人。
小二殷勤笑着,捧洁净布巾上来擦手。
清欢瞥着布巾怔了一瞬,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随即被如意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他淡声道:“要间最干净的上房,干净热水。”一贯钱投入小二怀中,“请小二哥被褥寝具买新的来,膳食也要新做的。”
小二笑嘻嘻地引着他们上楼去。
清欢转身,听见身后窸窣的窃窃私语。
她束手站在窗边,如意拥着她的腰安慰,又往她手中塞了一个绣囊,“清欢暂且歇一歇,片刻就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