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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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欢去大王子府看察珠。

    察珠并非出生北宛世家,乃是当年呼延奉来在草原上遇见的一个普通女子,出嫁当日被途经的呼延奉来看上,强占了来。

    察珠性子刚烈,起初不肯屈从,后来怀了灏儿,两人感情才渐渐深厚起来。

    她只比清欢大几岁,十六岁便生了长子,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行事进退有礼,主意拿捏妥当,什么都是极好的。

    清欢喜欢她的孩子,抱着左左右右两个粉嫩的孩子在手中,常想起家里的梅花包子。

    算起来,小包子也和左左右右差不多的年岁,如果抱在怀中,大约也会叫她姑母了。不知梅花包子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脸可曾长开了。

    左左嘴甜,右右眼睛会说话,常一人抱着清欢一只胳膊撒娇,在清欢脸上啄一口,笑嘻嘻的叫一声公主婼婼。

    婼婼在北宛是婶婶的意思。

    清欢抱着两个孩子在床榻上玩耍,百车嫁妆里也带了她小时候的许多玩意儿,此时都派上用场,送与两个小心肝做戏园子。

    察珠端茶进来,见清欢抱着她们解连环,笑道:“就爱黏着公主,成日里问我,阿史那,请公主婼婼来家里玩好不好。”

    清欢笑道:“我也是极爱她们的,恨不得抱回家才好。”

    “抱走抱走,省得我日日的操心。”察珠端茶给清欢,含笑瞥了她一眼,“阿旻走了这许久,公主可想他不曾。”

    清欢呐呐道:“还行,前几日寄了信来,已经到弱水城了。”

    察珠笑道:“公主和四弟感情甚好,阿旻走之前还特意来我这叮嘱,让我多多去府中,怕公主在家待着无趣,又跟我道,公主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平日都做些什么,让我好生照料,在北宛,这样体贴心细的男人,可是难寻。”

    清欢点头,“阿旻的确是很好的。”

    “也是公主尊贵,四弟不放心。”察珠斟酌着道:“公主也该做阿史那了,家里有了孩子,总是热闹些。”

    于孩子一事上,清欢本已看得十分淡然,可她嫁的人是呼延旻,回回入宫,都有贵妇王妻殷殷问切,肚里可有消息,可想过要小儿郎还是小公主。

    纵然清欢是尊贵非凡的公主,事事皆是不可打探的禁言,但在孩子这事上,永远是女人们公开的谈资。

    古往今来,似乎女人最重要的价值,就是生儿育女,最大的荣耀,也是生子成龙,与有荣焉。

    清欢只得无比感激呼延旻。

    屋里点了木樨香,清而甜,银烛生花如红豆,窗外下起了簌簌的雪。

    清欢坐在灯下做白描图,钟馗嫁妹,凶神恶煞的铁塔汉子和眉目如画的美人,红艳艳的嫁衣,黑巍巍的髯汉,做一副喜气洋洋出嫁图,送与左左右右启蒙。

    靛儿穿着水红色衫子,推窗去看雪,惊喜地回头道:“公主,雪好大好大。”

    这是北宛入冬来的第一场雪。

    宫里也常下雪,梨花杨花似的洒洒洋洋,山石草木宫殿笼上一层浅浅的白,偶然下得大了,宫人们会在院子里扫雪,把残雪堆个雪人,也有趣味的,积了梅花上的雪,储在罐中当泡茶水。

    冷风灌进暖馨室内,吹进片片雪花融进屋里,迅速消逝成一滴滴水珠。

    清欢停下笔,“出去看看。”

    靛儿兴奋之至,“庭里都堆了白,明早不知能有多厚的雪,听燕儿她们说,日月城的雪常能深过膝盖,那可如何走路哟?”

    “明日一早你就知晓了。”

    靛儿为清欢披上狐裘,戴上风帽,又塞入一个暖烘烘的手炉,“公主,我们出去看看北宛的雪。”

    她兴冲冲穿好衣裳,又拎了一盏玻璃小灯,雀跃地为清欢开门。

    推门而出,冷冽寒气扑面而来,风挟裹着雪,纷纷扬扬拍打在身上。

    庭里已是霜白地面,踩上去吱吱作响的厚重,阴沉苍穹彤云密布,呼号着刮起凛冽的风,击打着空庭的枝桠树干,发出凄切哗响,漫天雪花大如席,沉甸甸的扑在天地间。

    身处这片浩瀚的雪白之间,只见纷纷扰扰银莹扑眼,不见前往,亦不见后来,不觉寒冷,只觉敬畏。

    南国的雪是寂静的、缠绵的,而北地的雪,它仿佛活着,活得理直气壮,在这片属于它们的领地上,人,都是寄居者。

    清欢和靛儿踩在雪上,留下两行歪歪斜斜的脚印,回身望去,身后的脚印很快又被飘雪掩住。

    它吞没人声,连脚步声都剥夺而去,它在冬日冠冕为王,以风为仪仗,让万物都在脚下匍匐臣服,胆战心惊为它奏乐。

    清欢和靛儿沉默地在雪里漫步,墙外一阵香气隔墙飘散而来。

    是羊肉的香气,在大锅里煮上数十个小时,酥烂开口肉香异常,沿街叫卖,佐以烈酒,是北宛城巷里最多的吃食。

    靛儿望清欢一眼,她心领神会:“从西南角门出去,我在门口等你。”

    仿佛又回到清欢快乐的少女时光,和宫人偷偷溜出宫去,在大相国寺看戏,被母妃知晓了,用板子打了手心。

    清欢拎着琉璃灯隐在巷口等待,有踢踏的马蹄远远传来,白茫茫的静谧黑夜,小小一团烛灯照亮一方耀雪,本以为是风雪夜归人,寒夜里奔家而去匆匆路过。

    那马蹄敲在心间,急急缓缓一步步,清欢抬眼望去,茫茫的雪中微弱灯光,有一人身形孑然,于不远处驻马。

    风雪漫漫,他一身黑衣,担半肩薄雪,载千里风霜,眉眼俱隐在风帽之下,被冷冽的风吹起半边清朗脸颊,怔怔地望着王子府。

    那如画鼻唇,是清欢临摹了许多年的绝色山水,辗转千回思量的故栈,梦里碾碎零落成泥的梅花,此刻千里迢迢扑朔而来,凝刻在凄风狂雪中。

    他凝望王子府朱红的大门,长长久久岿然不动,风灌入袖袍,猎猎鼓风欲飘摇而去,却又执意停留,于寒夜驻守清绝身形。

    风雪拍打在脸上如此之痛,这痛,绵绵地往心里钻去,清欢下意识地躲避,悄步后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