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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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群男人围着圈射覆呼卢,山羊胡酸溜溜老者卖卦卖书,披着异邦服饰的虬结大汉卖九钻回春丸,巧笑嫣然女郎卖花卖酒。

    清欢和呼延旻穿梭在人群中,甚是惬意。

    游乐至御街北段,堂皇高耸的樊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各色彩灯上下相照,灯烛荧煌,主廊檐面里无数艳妆少女挥着手绢笑嘻嘻招徕行客,宛若神仙洞府、瑶池仙境。

    清欢作势要往里行去,呼延旻急忙扯住她,”里头全是朝中权贵皇家贵胄的宴饮之所,少不得有认识公主的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清欢瞪着他,“你唬我呢,里头有遮帐雅间自个取乐,谁也看不着谁的。”

    呼延旻哭丧着一张脸,“这可是京里有名的销金窟,一杯酒要数万钱……微臣穷得要断粮了,实在请不起公主,要不,咱们换个小点的地方?”

    “唉,堂堂一个北宛国王子,居然如斯落魄,连酒楼都不敢进。”清欢斜他一眼,摸摸全身上下,全是宫中之物,也不敢轻易拿出去当换,只得跟他并肩站在浚仪桥上,仰望着樊楼里幢幢人影。

    “一个北宛王子,一个大宋公主,只能空着肚子站在外头看臣民吃喝玩乐,这是何道理?”

    呼延旻苦笑着摸摸鼻子,“酒楼请不起,这两旁的肉饼、分茶、乳酪、包子果脯,臣保准能喂饱公主的肚子。”

    清欢只得叹一声:“吃汤圆去。”

    御沟边寻了清幽不打眼的小铺子,呼延旻对着麻利的大嫂子道:“娘子,来两碗桂花芝麻圆子。”

    “好咧,小娘子郎君稍坐,马上就来。”

    月上柳梢,笙箫在耳。暖糯糯香馥馥的汤圆滑入腹中,今日如意有事不在宫中,不知此时在何处作甚。

    清欢想起一事,问道:“你的吃穿用度银钱,可是北宛那边按岁给的?”

    呼延旻摇摇头,“以前还记着,现下北宛也不太平,好几年没有进岁俸银了。”

    这意思是,呼延旻这北宛王子,近几年在食玉炊桂的京里,除了质子府那个花团锦秀的空架子,实地里过着可怜兮兮捉襟见肘的日子。

    他瞧清欢瞪大了眼,笑道:“没公主想的那样,臣名下有不少产业,过得还算不错……”

    但凡皇家,有些心酸,匪夷所思,又不足为外人道矣。

    呼延旻默默吃着,突然抬起头望着清欢道:“我的阿史那,也就是我的母妃,她是汉人,也喜欢吃这东西。”

    清欢和他认识这些年,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母妃。

    呼延旻搅动勺子,低着头慢腾腾道:“草原上没有这些东西,阿史那每年都要向商队买许多,煮给我吃。”

    清欢停下勺,看向他。

    “草原上出生的孩子,没有谁爱吃这黏糊糊的玩意,我也讨厌得很,每次都皱着脸咽下肚里。已经十五年了,我再也没有回去过草原,阿史那也不在了……”

    他呢喃低语,抬首凝望火树银花璀璨灯海,“我已忘了阿史那的模样,可是我永远记得,她煮得圆子的味道……”那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味道。

    “阿旻。”清欢递给他帕子,“擦擦泪,别哭了。”

    呼延旻从幽远记忆中回过神来,咧着嘴骂:“他娘的孬种才哭了,我没哭。”

    清欢哄道:“好好好,你没哭,我是给十岁就离开阿史那的小阿旻的,不是给你的。”

    呼延旻狼吞虎咽吃完碗里的圆子,泄愤地扯着清欢帕子揩嘴。

    “你给我讲讲北宛吧。”

    “草原,雪山,牛羊,牧民,鹰和狼。”

    清欢眼里熠熠生辉,“仔细点。”

    “北宛有龙腾之地牙子海,牙子海是雪山水汇集的大湖,王帐就在此处,四周是茫茫草原,草原外是寸草不生的沙漠。”

    “听起来很有意思。”清欢颔首想象。

    呼延旻微微一笑,“横穿过草原要花上三个月的时间,风吹草低,牛羊成群,我的族人们骑着马,跟着天上的海东青,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再没有比那更广阔的地方了,天上飞着雄鹰,地上跑着牛羊,草间躲着狐狸野狼和兔子,星星就在头顶上,夜里点着篝火唱歌,喝着羊羔酒起舞,可没有你们宫里层层的墙、厚厚的瓦。”

    呼延旻喟叹:“我所思兮在远方,欲往从之道路长。”

    清欢笑道:“既然这样的好,以后你若是回去,邀我去做客可好,我也想去远方看看,草原沙漠和雪山。”

    “荣幸之至。”

    呼延旻领着清欢穿梭在人群中,小心地为她撑开一方舒适的容身之所,宽厚的背脊落在万千灯火中,像一只折翼的孤寂苍鹰,就如很多年前,他从遥远北宛而来,一脸桀骜地仰着头,却紧紧攥着拳头发抖。

    前头传来掀天的喧哗声,不远处的宣德门楼,砰地一声绽放出碗大的火球,裂出无数细碎烟火,洒向天际。

    禁内的烟火,好似花开繁春,星河坠空,隆隆的烟霄中,升腾的火花错落组合成一幅幅倾世画卷,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八仙过海、王母蟠桃的幻境接连不断,处处是游人喧笑。

    吞云吐雾的满天烟花中,清欢和呼延旻仰起头,静静观赏着盛世繁华里的每一道幻影,烟火照亮一个微暗的角落,长身玉立的清俊男子轻拥着一位清秀女子,眉目缱倦地望着璀璨火花。

    是如意和……幽兰。

    清欢的心在那喧闹声中,怔怔裂出一丝慌乱。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清欢的和呼延旻,最后定格在清欢双眸里。

    没有比这更熟悉的面庞,清欢惯看了十几年的濯濯清莲,眉是山骨,眼为风月,佐以凉薄的唇,挥墨山水的清隽,一点一滴的心头好。

    他怀中的幽兰循着望来,几近惶恐地跪下行礼。

    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呼延旻摸着下巴在清欢耳边道:“那宫女真有福气,单单在御膳房里烧火,也能被内都司看上结为对食,前阵子内都司在朱雀门下寻了一处极好的宅子,把这宫女放了籍,风光的给安置了。”

    清欢浑身发抖,“这么大的喜事,为何宫内一点消息都没听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