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公孙壮又是震撼又是羞愧。
震撼于旧梁竟真的敢出动出击,而且是倾巢而动,两万守军一起出动,仿佛要与他决一生死;羞愧的是他作为秦国的大将,居然被少梁的军队唬地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不久,待嬴虔从繁庞来到公孙壮的营寨后,他在出迎时一脸羞愧地向嬴虔请罪。
然而嬴虔浑不在意,反而笑着说道:“繁庞数万人撤至少梁,必然会加剧少梁的负担,迫使少梁更快向我秦国屈服,这是好事啊,你何罪之有?”
听到这话,公孙壮心中才好受了些,又问嬴虔道:“虔帅,那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围困梁城与少梁?”
“唔。”
嬴虔点点头,随即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是时候派人劝降了。
于是当日他便亲笔写了一份劝降书信,派使者送至旧梁。
而与此同时,旧梁城内正在召开御前会议。
繁庞的沦陷,可谓是深深挫伤了城内众人的抵抗之心,毕竟他少梁就只剩下两座城了,且秦军根本不与他们硬拼,明明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却采取围而不攻的战术,一点点地消耗他少梁,让少梁的军民毫无办法。
待旧梁的将士援护繁庞军民突围回到城内后,东梁君召集翟虎、瑕阳君、李郃、王铮等众人,在梁姬面前召开了又一次御前会议,商讨少梁的出路。
在环视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众人后,东梁君率先开口道:“……鉴于当前的局势,老夫有意先护送少君前往魏国……”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李郃身上。
因为他知道,在场众人当中就属这个年轻人最执着于坚决抵抗秦国,并且,这个年轻人对梁姬的影响最大。
事实证明东梁君的判断无误,听到他这番话的梁姬,下意识地看向了李郃。
而李郃也立刻就做出了反应:“我反对!”
东梁君又惊又怒,瞪着李郃怒斥道:“你莫非真要少君战死在少梁么?”
然而别看李郃此前在与梁姬有关的事上多次在东梁君面前退缩,但这次他却毫无退缩的意思,直视着东梁君正色说道:“东梁君以为我之前在开玩笑么?”
东梁君气地说不出话来,指着李郃的手指都在颤抖。
“两位、两位。”旧梁大夫尹骘连忙打圆场,众人也是纷纷劝说。
而此时李郃则转头看向梁姬,正色问道:“少君,你可知繁庞的军民为何不降秦国,顶着风雪冒险突围?因为你曾当众对他们发下誓言,要与举国国民坚守到最后一刻,而现如今,你要背弃他们,背弃曾经的诺言,抛弃你的国民逃至魏国?”
看着李郃面无表情的模样,梁姬不禁有些心慌,倒是心慌别的,而是心慌于李郃首次用这样的神色对待他。
不,确切地说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少梁宫的榭亭中,那时的李郃,曾严肃地质问她愿意为守卫少梁做到什么程度。
今日的李郃,就如那日一样严肃,与前几日背着她往返东梁与旧梁时判若两人。
这让她萌生一种恐慌,仿佛只要她同意了东梁君的建议,就会失去眼前这人对她的爱护。
“不!”
她有些着急地否认道:“我并未想过逃至魏国,我会信守当初的承诺,与举国国民抵抗至最后一刻,哪怕……”
“李郃!”东梁君的怒斥打断了梁姬的话。
别看这位老人时常板着脸对待任何对梁姬心怀不轨的家伙,但他从未似今日这般不顾仪态地发怒过,至少李郃从未见过。
“你当初劝说少君与举国军民并肩作战的那一番话,老夫认可,然此一时、彼一时,今东梁、繁庞二城皆已被秦军所占,就算魏国此刻派遣援军,也会遭到秦军的阻截,我少梁已被秦军彻底困住,难有……难有……”
他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将即将要脱口而出的那番话咽了回去,他深深吸了口气,调整情绪说道:“老夫并非教唆少君逃亡,只是不愿少君……少君这段日子的表现你也看到了,她贵为我少梁的君主,为鼓舞士气,不顾危险站立于城门楼前,战罢又为将士奏琴,你还要怎样?”
听到这话,李郃看向梁姬,却见梁姬亦带着委屈之色看着他。
他由衷地称赞道:“的确,少君这段时日的表现,无可指摘……”
说着,他话锋一转,正色说道:“但接下来才是少梁最艰难的时刻,举国上下十几万人都需要你的鼓舞……这里谁都可以走,唯独你不能走,因为你是少梁的君主,你有义务、有责任与信赖你、支持你的国民站到最后一刻,倘若你此时逃去了魏国,就是背叛了东梁城牺牲与未牺牲的将士,背叛了旧梁、背叛了繁庞,背叛了为你、为少梁奋战至今时今日的所有人。……倘若你逃去了魏国,或许日后确实可以借助魏国的力量复国,但我可以保证,那时再也不会有人像今日这般全力支持你,为了守护你、守护少梁而战,不惜牺牲。那时的少梁,只是魏国的傀儡,是处于秦、魏两国夹缝间的可怜虫,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家在两个大国的交锋中被撕碎,一次次地撕碎,却再也没有改变局面的可能。”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皆沉默不语,唯独瑕阳君异样地看了一眼李郃,皱着眉头仿佛听出了什么。
“嗯,我明白。”
聪慧的梁姬自然听得懂李郃讲述的道理,点点头说道:“我不会背弃他们的。”
说罢,她转头看向东梁君,歉意而坚决地说道:“东梁君,你一直像父亲一样疼爱我,而我也一直像父亲一样尊敬你,不敢有丝毫的忤逆,但这一次,请允许我忤逆你的意志。……我都要留在少梁践行我当日的承诺,若我死了,请将我葬在少梁旁的山上。”
“……”东梁君张了张嘴,注视着梁姬坚决的目光,纵然心中有千万句话,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口。
从旁王铮有些看不过眼,不满地对李郃说道:“李郃,我之前还以为你对少君有什么想法,没想到……你也太心狠了,少君年纪尚幼,你真忍心让她与少梁陪葬?”
听到这话,坐在梁姬身后的阿奴也用幽怨的目光看着李郃。
“因为我要为我手下的人负责。”
说了句让除翟虎以外众人感到一头雾水的话,李郃目视着东梁君正色说道:“诚然,少梁目前的局面十分艰难,乍看已没有挽回的余地,但……还有一线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明后两日,我会率奇兵偷袭秦国的国都,倘若我等能生擒秦王,便能迫使秦军撤兵。”
此言一出,屋内呈现短暂的寂静,随即,除翟虎沉默不语,其他众人皆露出了骇然之色。
“你疯了么?”王铮睁大眼睛失声说道:“那可是、那可是……”
尹骘、瑕阳君、范鹄包括狐费,皆满脸震惊。
哪怕是方才还与李郃争吵的东梁君,此刻亦动容地看向李郃。
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翟虎,东梁君一改方才的震怒,沉声问道:“有把握么?”
“说实话并没有。”李郃摇摇头如实说道:“期间有太多的变故。”
“那你还敢提出此事?”王铮难以置信。
“但这是唯一的希望,不是么?”李郃转头看向梁姬,却见梁姬亦捂着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忽有卫士在屋外禀告:“启禀少君,有秦军使者送来书信,称是其军主帅的书信。”
“嬴虔?”
东梁君脸上闪过一丝狐疑,起身走到屋外,旋即带着一封书信回到屋内,当着众人的面拆开观瞧。
半晌,他微皱着眉头对屋内众人说道:“嬴虔劝我少梁臣服秦国,说是只要我等答应,他便承诺不伤及我少梁任一军民。”
众人不禁有些讶异,随即纷纷看向李郃与瑕阳君。
瑕阳君身份敏感,虽不希望少梁投降秦国,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随便开口,毕竟就连他也觉得,少梁确实已经做到了最顽强的抵抗。
就在他沉默之际,李郃轻笑着说道:“这是个不错的开始……若我此行失败,诸位就投降秦国吧。”
不说瑕阳君闻言色变,在场众人也觉得这话尤其刺耳,王铮不满道:“若你行刺秦王失败,你以为秦国还会接受我等的投降?”
“会的。”李郃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即便此去失败,我也会顺便用行动告诉秦人,若将少梁逼到绝路,秦国将承受何等的代价。”
说着,他站起身来,朝众人抱拳道:“接下来我要去做一些准备,就先行告辞了。”
他正要离开,忽见梁姬伸手将他喊住:“等等。”
李郃转头看向梁姬,却见梁姬看了看在场众人,轻声说道:“东梁君,我想跟李郃单独说几句话……”
东梁君看了一眼李郃,微微点了点头,率先起身离开了。
见此,屋内众人也纷纷识趣地离开,片刻屋内就只剩下李郃与梁姬、阿奴二女。
此时就见梁姬站起身走到李郃面前,神色复杂地问道:“为何……为何要冒这么大的凶险?”
“因为你很勇敢,你鼓舞了我。”李郃玩笑道。
但梁姬却笑不出来,满脸担忧地问道:“只能用这样的险策么?”
“别无他法。”李郃摇了摇头。
“那……你能答应我,一定要回来么?”
“只要一切顺利……”李郃只说了半截。
然而聪慧的梁姬猜得到李郃未说出口的另半句,美丽的脸庞稍稍有些失去血色。
她绕到李郃背后,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背上,彷如当初他背着她往返东梁与旧梁时那样。
看到这一幕,阿奴惊讶地睁大眼睛,双手捂着嘴,不敢打破二人此刻的温馨。
而此时在隔着一个庭院的门廊处,东梁君神色复杂地看着远处屋内的二人,随即转身离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