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易先禀报祭酒,请祭酒和同学们在赢郡待几天,祭酒痛快的答应了,可第二天就带着学生们走了,徒步赢水城后,离城往北采风去了,还告诉刘知易不用等候。
等于就此分道扬镳。
赢郡一场大乱,不知道有多少悲欢离合,确实很适合去采风。
刘知易进了赢水城,把头前后跟随,寸步不离。
目的不言而喻,刘知易也随他,正好请他当向导。
赢水城有嬴悝设立的市舶司等官衙,刘知易通过官衙跟嬴悝取得联系,邀请他来赢水城见面。
第三天嬴悝就飞马赶到,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稍微体察一下他的气势。
刘知易惊讶:“赢兄三品了?”
嬴悝笑道:“年初已然三品。”
听这话虽然有炫耀,却意思是还有进步空间。
嬴悝做出了如此大的功业,成就一个三品修为,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刘知易也一样,他医家三品修为,不就是靠随军救人,创立医院获得的吗。
以主持赢郡五千万人口的变法事业,这么大功业推动,三品绝不是嬴悝的终点。
跟嬴悝聊了下赢郡的情况,嬴悝直言不讳,好的坏的都跟刘知易说了一遍,他看到的自然比船把头更加全面。
值得一说的是,船把头就在旁边,刘知易跟嬴悝喝酒吃饭的时候,他立在一旁伺候,直到酒足饭饱,要谈事情了,他才识趣的离开。刘知易也向嬴悝介绍了船把头,并说了一路上全靠他帮忙才能到赢水城的过程。嬴悝给了一笔厚赏,船把头却不要,显然所图甚大。
把头走后,刘知易跟嬴悝彻夜长谈。
赢郡情况确实好了,但只是变法的第一步,因为赢郡顶多是恢复了原本的太平。下面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如何建立一个高效的行政机构是当务之急。以前是靠层层分封的贵族,等于将赢郡切割成了一个个独立小邦国,无法形成统一的力量。
对于组建官府,嬴悝已经有了成算。
“你要搞分封?”
刘知易颇为意外,他还以为嬴悝会接着横扫全郡的威势,废除士大夫特权呢。
嬴悝苦笑道:“你不了解赢郡。这里只能分封。对了,赢郡能有今日,能这么快太平,你居功至伟,我也给你准备了一块封地,你不要推辞。”
刘知易拒绝:“封地就免了。”
嬴悝坚持:“总得封出去的,你不要也是便宜了别人。你就当一个产业,留条后路。”
这点说服了刘知易,在遇到需要逃跑的危机,他就能往封地跑了。
刘知易叹道:“你要把公室领地全都封出去?”
刘知易对嬴悝的想法很不解。赢郡的公室领地,只有十分之一,不过都是最好的土地,历经数千年,就省这点公室领地了,公室还要靠这些领地养兵,维持地位呢。如果全都封出去,以后公室的话语权如何保证?
嬴悝叹道:“不分封,无以酬功臣。在赢郡,士大夫不认钱,只认封地。这次我能这么快扫平叛乱,士大夫的支持很重要。而且我只有搞分封,才能安整个赢郡士大夫的心。”
刘知易点点头,突然理解了他的难处。这是一个分封制文化的地区,有功之人只认封地。赢郡之前之所以叛乱四起,根本原因虽然是积弊太深,导火索却是嬴悝的变法。嬴悝最开始确实想动士大夫封地的蛋糕,没想到反弹会这么大。能尽快平叛,他做出了许多许诺。可士大夫未必肯信,他必须取信于人。
“士大夫会同意你在他们领地上建官衙?”
作为维护分封的条件,嬴悝要在所有士大夫领地上,建立一套自上而下的行政机构。
嬴悝道:“他们必须答应。我与他们有过约法。况且,我并不打算夺他们的权力。士大夫还是士大夫,不过得按照我的法度治理。”
嬴悝之后将他的计划说了一遍。
原来他打算用治权换法权,嬴悝将往每个士大夫领地里派遣法官,一切司法案件都由法官审判。但士大夫依然是地方官员,世袭不变,但必须由赢郡公相统一任命。如果有不称职的,赢郡郡公可以撤换,当然会从士大夫家族中选人,而不是派一个外官。士大夫家族,也可以向郡公推荐人选,由郡公确认。
这样的话,士大夫家族基本保住了在地方上的民政管理权,丧失了司法权,人事权也受到了制约。
如果能执行下去,虽然比不上郡县制的效率,但比赢郡目前的行政效率会大大提高。
“税收呢?”
刘知易关心能不能从士大夫领地里获取财政,如果财政还被士大夫家族控制,赢郡迟早又会陷入财政危机。
嬴悝道:“一应山泽鱼盐之力归公室。夏秋两赋、商税归士大夫。”
山泽盐铁中的收益也不容小觑,山里有矿,控制了水道,就能收关税,盐铁专卖,也是一大笔收入,短期看足以支撑公室财政良性运作。
“那军权呢?”
“公室有征召、募兵之权,士大夫不得干预。不过士大夫不需要为食邑内兵丁提供给养。”
古法是各地士大夫向公室提供兵员,并提供这些士兵的装备和军费。可这一套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不然赢郡不会大乱,嬴悝变法之时,只有三万赢氏族兵可用。公室募兵,军费自筹,实际上是将这次平叛的实际情况确定下来成为制度罢了,应该不会有人反对。
刘知易觉得嬴悝做出这么多让步后,靠着现在的威望和实力,应该能顺利推行下去。
于是问了些经济、民生方面的计划。
嬴悝对这次大乱痛心疾首,不然以他坚定的变法决心,是不可能做出这么大妥协的。
“一场大乱,数百万人口流离失所。赢郡现在人口恐怕只剩下四千万了。”
从五千万下降到四千万,巨大的损失,可相比这么大的叛乱,反而是超乎预期的结果了。那一次大乱,不是十室九空。
“损失的人口中,应该有大量迁徙到他郡的吧?”
损失一千万人口,不可能都死了。
嬴悝点头:“我估计,去岭南的至少有百万!去中原其他封郡的有三四百万,至少还有一两百万去了天下其他地方。”
“去岭南的有那么多人?”
刘知易颇为惊讶。
嬴悝也很惊讶:“你不知道?”
刘知易讶异:“确实不知道。”
嬴悝道:“岭南放开了金矿,不止赢郡,中原八郡百姓纷纷前往岭南淘金。只不过没有赢郡去的人多罢了。”
单单一个赢郡就流失了上百万人去了岭南,加上其他地方,淘金热吸引了两百万以上的人口,岭南人口翻番了!
这个结果也不奇怪,淘金热确实有这种魔力。只是这些情况,刘知易真的没听过。岭南王府的人没人跟他提过,想想能理解,这种消息,岭南王府肯定会保密,闷声发大财。朝廷可是很忌讳岭南发展的。
经济上,嬴悝确实看到赢郡在变好,可是他没有多少信心。
“赢郡的土地,种植粮食,不能自给自足。赢郡的工匠,制造百货,没有夏京工巧。赢郡的商人,经营买卖,没有江南精明。”
看着每一项都没什么竞争力,可嬴悝想的太多了,每一项跟最优秀的地方比,自然比不过。
赢郡有自己的优势。
“可是赢郡百货便宜!”
这是最大的竞争力,赢郡的手工产品,别说比江南,比京城了,放在整个天下,都是最为粗糙的那一批。因为以前是庄园制经济,工匠们生活在庄园里,自给自足,缺乏沟通,手艺代代相传,没有什么进步。而且没有经历过市场检验,做出来的东西,很多都只能满足本地需求。唯一的优势就是廉价,因为人工十分便宜。
嬴悝苦笑:“靠便宜能吃多久?”
刘知易道:“放心。各行各业自己会想办法的。做工,你比不上工匠,就让工匠去操心做工的事情。经商,你比不上商人,就让商人去操心经商的事情。你只需要维持稳定,放手让赢郡的百姓去闯荡,他们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嬴悝叹道:“就是什么都做不了,才担心啊。”
刘知易道:“无事可做?你想躲了。对了,你刚才说有上百万赢郡人去岭南淘金了。那赢郡的金价肯定下降了。”
嬴悝点头:“降了不少,之前赢郡大乱,金价极高,比外地高三成以上。如今比京师便宜了一半。”
大量外来资金在回流,上百万淘金工,这是一股持久的侨汇来源。
刘知易道:“刚好。我们可以发行金票了。岭南流入赢郡的黄金,足以支撑我们发行几百万两金票。”
嬴悝道:“可是我现在不需要钱了啊。”
赢郡太平,商业慢慢发展起来,可以自给自足了。
刘知易叹道:“你以为这就完了?难怪你觉得无事可做。你要做的事情多着呢。你不得修桥铺路,你不得多挖几条运河。赢郡到处都是山,你不把路修通了,商人怎么去做买卖。”
嬴悝纳闷:“花钱修路?”
刘知易点头:“当然,你们征发徭役也行。总之路得修起来,不管是资金还是人力,砸到道路上,都不会亏的。还有,你不得兴学?学校不得多建一些,让更多人有书读。”
嬴悝沉思起来,发现他要做的确实还很多。
刘知易在嬴悝的邀请下,在赢水城停留了十天,转变周围的地方。赢水城腾挪的地方不大,三面都是丘陵环绕,方圆只有百里的一块沿江平地。人口也不算多,户籍人口只有十五万,算下来总共十万亩的土地上养了这么多人,确实养不起。但实际人口更多,光是赢水城就涌进来二三十万人,许多都是逃难进城谋生的。
但是潜力巨大,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挤进来,卡着赢水河口,是赢郡对外的咽喉,等于是一个五千万人口的市场出入口。如今已经成为赢郡最有活力的城市,贸易持续扩大,人口持续增多。
就是乡村也稳定下来,有大城市提供市场,农民完全可以种植更高价值的蔬菜、水果,间歇性进城打零工,勉强能生存下来。
看遍了城乡之后,嬴悝突然送上一块硕大的瓦片给刘知易。瓦片正面刻着一幅画,线条勾勒出一圈山地,河边有一座城。刘知易猜测这是赢水城的简易图,在嬴悝的示意下,翻过背面,竟然刻着一些文字,许多字有些变形,应该是烧制前刻好,烧的时候变形了。
读完文字内容,刘知易马上将瓦片还给嬴悝。
文字内容,竟然是将赢水城周边封给他做食邑。刘知易这才明白,这片瓦叫做封瓦,是一种很有仪式感的信物。受封之后,按照礼仪,他应该在领地内建一座宗庙,将封瓦供奉起来。
嬴悝又将瓦片塞给他,刘知易推辞,他再坚持。
连续退让了不止三次后,刘知易见嬴悝态度坚决,终于收下。这一刻他就不再是一个平民,而成了赢郡的一个大夫,赢水大夫。
食邑是一圈山地围起来的赢水城和附近乡野。
“赢兄。你还真是为难在下了。赢水城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可养不起这么多人。”
赢水城确实潜力很大,但那得把潜力挖掘出来,这需要太多投资了,刘知易真玩不起。
嬴悝道:“你不是有一家银行吗?”
刘知易纳闷:“我没说清楚吗?这银行是你的!是赢郡的啊!”
刘知易觉得嬴悝可能有些误会了,虽然他在赢郡商人面前声称银行是他的买卖,可跟嬴悝说的很清楚。
在刘知易看来,银行虽然是他一手组织起来的,一开始一毛钱都没有。可是银行最初投入的资本,实际上是赢郡的信用,这是嬴悝以赢郡丞相的名义给他的。赢郡用征服信用投资,银行自然是他们的。自己顶多算一个职业经理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