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琼敛起毒眸,缓步走到‘封灵牢’前。
他道:“北冥兄啊,你怎生这么不小心,落入了本少盟主用来捉贼的陷阱?”
北冥凛当下已识破他的奸计,哼道:“莫要惺惺作态了,你与‘半藏’演的这一出好戏,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哦?我演什么戏了?”
“哼,别和我装疯卖傻!”
——北冥凛瞪向皇甫琼,冷冷道:“你定是先略施奸计,困住‘老冯’。再让这个桑元国的忍者易容成他,前来引我入瓮。”
皇甫琼笑望半藏,连拍了三下巴掌,道:“不错,不错!可是……”他露出了森白的牙齿,狡猾地低语,“你即使晓得了,现在又能如何呢?”
“卑鄙小人!”
北冥凛再欲提起灵气,凝出‘无形灵剑’!
可他的下腹丹田,就如被铁手勒住,灵气刚运起半寸,就被强横的力量押回。
试得数回,那灵气始终被奇异的力量牵引,纹丝不漏。
皇甫琼大笑道:“北冥兄,你就别白费功夫了。连刚踏入灵尊的‘西门老贼’都只能乖乖认命,你这区区‘苍阶灵士’岂能脱逃?”
北冥凛心中虽怒火中烧,可他也明白这皇甫琼所言非虚。
他脑筋一转,作最后威胁道:“现在,你尚有回转的余地。你若再不放我出来……”
话到此处,北冥凛倏尔握住腰际的剑柄!
皇甫琼、半藏,乃至所有皇甫家臣无不心胆具震、背脊发凉。
他们大多没有见识过‘白鞘宝剑’的厉害,但却晓得此剑乃是‘北冥世家’的传家至宝。
更晓得“北冥剑出破神尊”这句古话中的‘北冥剑’,指的就是这柄‘白鞘宝剑’!
皇甫琼喉头一紧,咽了口唾沫。
眼望杀气腾腾的北冥凛,他心中虽怵,却也将计就计道:“哼哼,你、你以为你这么摆一个架势,就能蒙我?你提不起灵气……根本拔不出此剑!”
北冥凛冷眸微澜,道:“我只数三声。你若不放我,我必挥剑破牢、取你狗命。”
此言虽语气寡淡,可相比激昂的呵斥,更具威胁效力。
就如是冷箭,永远比明枪难防;沉默的人,永远比话唠要有本事!
“三。”
北冥凛周身杀气渐涨,如同猛兽般冲撞牢笼;而皇甫琼立在原地,双眸紧紧盯着‘白鞘宝剑’,额头已经沁出了汗;而他背后的皇甫家臣,无不退缩半步,架起武器准备迎击。
“二。”
北冥凛右足向前画出半圈,双膝微曲,整个人的重心偏前。而白鞘宝剑已被提上一寸,仿佛眨一记眼睛,就能割下三丈内所有人的脑袋。
皇甫琼早已没了轻松的表情,连锦衣华服包裹下的后背,都是一阵汗毛凛凛。他的上半身,渐渐包裹起肉眼可见的坚固金箔,显然,他是绝不会松口放了北冥凛的;至于他周围的所有人,乃至半藏,全都退到了三丈之外。
毕竟,谁都不敢冒这个天大的风险!
“一!”
北冥凛右手一挥!
当啷啷!
皇甫琼猛向后跃,双臂陡然架起、凝足‘金之灵气’,耀出扎眼的光!
可很快,闹剧就被拆穿。
因为,那响声并非是宝剑斩破牢笼的声音……
——而是北冥凛的手指,划过了根根‘封灵石’炼就的牢柱,所发出的共振声!
良久。
那嗡嗡的震动声,随着狭长的船廊渐传渐隐。
就像是北冥凛胸中那最后一口傲气,终须散尽。
他转过头去,手负背后,淡淡道:“你得逞了,也猜准了。没有灵气加持,我的确拔不出‘白鞘宝剑’。”
皇甫琼起先还愣在原地,觉得难以置信。
只等有下人低声提醒,他才嗤嗤笑出声来:“哈哈?你……”
还没等皇甫琼出言羞辱,北冥凛又道:“你无须多言,既然我落于你手,也无力反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哦?”
——皇甫琼眼珠一转,毒计又出:“北冥兄果真是当世豪杰啊?死到临头,你的骨头还是这么硬?这样吧,我做‘兄弟’的,也并非一定是要取你性命。”
北冥凛毫不理会。
只昂首望向船板缝隙,那透来的、独一丝的微光。
皇甫琼道:“你只需要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再喊我三声祖宗爷爷,兴许本少盟主,还能饶你一命。”
命。
对北冥凛来说,算得了什么?
自打他五岁、执起第一把剑开始,早已习惯命悬一线。也随时准备丢了自己的性命。
尤其是在本次渊海‘夺魁大典’的最终一战,他与‘鬼三郎’殊死搏斗之前,是早已做好必死的决心,要血祭鬼三郎的剑。
如今,已决出剑雄。他的心中,再无遗憾。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为了自己苟活,而曲膝于任何奸贼!
这一点,皇甫琼怎能不知?
他绕到了北冥凛的面前,笑道:“你自己的性命,固然不重要。可自小照顾你,跟随你父亲大半辈子的‘老冯’,也得和你一起去死啊!你能忍心吗?”
这个角度,正巧能望见北冥凛颤动的眼神。
可他依旧挺直着腰杆,冷冷道:“当年,我高祖因谋划刺杀‘净世教主’——姜往生,而被魔教的妖孽追杀,逃至渊海北峡。他本以为可以逃过一劫,却不料被魔教教众埋伏,团团围住。
当时我‘北冥世家’的祖宗,全都宁死不屈,无论老少年幼、宗长奴婢,统统愤慨赴死。唯独我曾祖父剑艺超群,侥幸活命。”
——说到此处,他瞟向皇甫琼问:“老冯的心意,定于我相通。我主仆二人,愿仿效先祖,虽死不惊!”
这一段话,自也在皇甫琼的意料之内。
他笑了。
朗声地大笑着,拍手叫好。
很久之后,他才敛起笑声,道:“那你的朋友呢?你想他死,还是想他活?”
北冥凛眼波一抖,忙又掩饰道:“朋友?我没朋友!”
“哦?”
——皇甫琼啧啧道:“那黄泉、黄幽海,屡次三番阻挠我‘皇甫世家’的好事,你以为我和我爹,能饶他不死?”
北冥凛默然良久,眉间微蹙道:“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北冥兄,撒谎可不是一代剑雄该有的作为哦?你与他的交情,恐怕深似渊海啊!”
“你究竟想怎么样?”
“杀了他!”
北冥凛终于按耐不住!
他嗙地一声,猛击铁牢,喝道:“不许你杀他!”
皇甫琼从绿豆大的鼻孔中哼出了气,道:“你凭什么让我不杀?”
“凭我的……”
——北冥凛本想拔出腰间宝剑,可转念又想起自己现在形同废人,不禁黯然失色。
皇甫琼又讥讽道:“啧啧,是凭你的剑?还是凭你这几嗓子大吼?哈哈!”
北冥凛深深陷入这嗤笑声编织而成的漩涡,无法自拔。
他回忆起数月来的点滴,心中更是感怀:此生能有‘黄泉’这么一个朋友,已无憾矣!
他自知此番十死无生,若是能为唯一的朋友,做一件事情……
——他愿意。
“皇甫琼,你要怎么才肯放过他?”
“放过他?那很容易啊!”
“怎么个容易法?”
皇甫琼撩起下摆,指道:“你给我跪下,舔我的鞋尖儿。说不定……我就饶了他!”
北冥凛眼珠一瞪,本想怒喝!
可碍于不想牵连黄泉,只得忍气吞声,将那牢门捏得喀喀作响。
“怎么样,是舔?还是不舔?”
“皇甫琼……你别欺人太甚!”
“我没有欺人呐!你‘北冥凛’马上就要变成鬼了!”
“可恶!”
——北冥凛的膝盖,本来绑得像块铁砣。
可如今,他每回忆起与黄泉相处的朝夕,双脚就软上一分。
眼看他的身子,就要弓下一半了。
皇甫琼迎步走上,伸出鞋尖……
——刷刷!!
谁也没有看清,北冥凛是什么时候站起的身、是什么时候出的手!
那皇甫琼左面的脸颊,已然血肉模糊!
而北冥凛的手指,也沾染有鲜红的血液!
——原来,北冥凛是故意勾引皇甫琼靠近。
——在不触动灵气的前提下,以手指、指甲为剑,划花了后者的脸!
“嗷啊!!”
皇甫琼隔了半晌,才忽然觉得剧痛连连。
手下的家臣,忙差人端来热水、毛巾,反复替他擦拭。
却也永远抹不掉他脸上的四个草书大字——手下败将!
这一回,轮到北冥凛朗声大笑。
他道:“可惜啊,我的指甲不够锋利、不够长。若是再给我半寸,我就一定能趁你还没有防备,割破你的喉咙,取了你的狗命!”
皇甫琼颤颤巍巍地端起铜镜,照着自己不断渗血的“手下败将”四字伤口,不禁怒火填膺,摔破镜面。捉住面前两个端水、送布的家奴,问:“你们看我脸上有字?”
两个家奴不敢欺瞒,点头的同时,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
咔擦、咔擦。
下一秒钟,他们就不恐惧了。
因为,他俩的脑袋,已经搬了家。
所有人,都只敢看皇甫琼的背脊以下。
听着鲜血滴滴地从他的面颊,流淌到地上。
正首方向,唯独北冥凛仍旧冲他冷笑。
北冥凛道:“你可对我提的字,觉得满意?”
皇甫琼癫狂成痴,不住地疯笑,就像是嗑了迷药。
倏而,他高喊一声:“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嘎拉拉——
他双手牵起铁链,将千余斤的‘封灵牢’,连同北冥凛一块儿拖到船舷边。
旋即运起周身全部灵气,嘭得一推!
将那‘封灵牢’推入冰冷的‘寒海北洋’。
只见那北冥凛的眼目,依旧傲视寰宇!
他就像看着自己养的狗般,藐视那暗算于他的皇甫琼。直到这一对看似冷酷,却蕴藏真情的眼睛,逐渐湮没、消逝在冰海之中……
天际线上,鸠鸣一声。
仿佛云端的雕儿,也在哀叹一代剑雄的陨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