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舞阳郡主是不想应允的,毕竟她们家庄子也挺远的,沈宜欢若真去了,少不得要在庄子上小住两日,如此也不知会不会打扰到孟老夫人。
而孟老夫人素来性子冷淡,恐怕到时候也不怎么会管她,舞阳郡主就担心自家这个闺女没了人管束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舞阳郡主纠结了半天,刚要张嘴说出拒绝的话,宠女无度的镇国公就先一步拍板同意了,沈宜欢闻言喜不自胜,欢欢喜喜地便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待沈宜欢走了,舞阳郡主忍不住瞪了镇国公一眼,嗔道:“夫君怎的就同意了?母亲向来不喜吵闹,你这闺女又是个闹腾的,万一吵到母亲了怎么办?”
镇国公自然知道舞阳郡主在担心什么,事实上,这会儿脑子清醒了之后,他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他确实该先问问孟老夫人的意思再说。
可这会儿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想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将错就错了。
没办法,方才闺女可怜巴巴的样子太有杀伤力了,他一看见她那样子,就忍不住想将所有她想要都捧到她的面前,又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什么?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让舞阳郡主知道的,镇国公遂轻咳了一声,略有些心虚地说:“我瞧着欢儿近来懂事了许多,应该不至于会打扰到母亲吧?”
“再说了,母亲这些年身边委实也太清冷了些,若欢儿真能承欢膝下逗母亲开怀,倒也是好事一桩,夫人就莫要如此忧虑了。”
至于不至于的,舞阳郡主也不想同镇国公争辩。
别看她这相公是个武将,看起来也老实巴交的,可他这嘴皮子是真不比那些文官弱多少,且向来是个无理也要辩三分的主儿,就算是舞阳郡主也未必能说得过他。
与其和他争论半天结果还是逃不过被忽悠的命运,舞阳郡主选择一开始就跳过这个话题。
“行行行,就你乐观,要是你闺女这趟出门真闯了什么祸,你就自己去给我收拾残局去,反正我是不会管的!”舞阳郡主气呼呼道。
见惹了自家夫人生气,镇国公顿时不敢造次了,忙应承道:“好,我去我去,不管欢儿出门惹了什么乱子都我去解决,绝不让夫人你烦恼忧虑,可好?”
舞阳郡主当然知道镇国公这话自己只能随便听一听罢了,要沈宜欢真出了什么事,她哪里还能坐的住呢?该她这个做母亲的出面的时候,她到底是逃不掉的,还不是得主动站出来收拾烂摊子。
不过舞阳郡主本也不是真的生气,她就是觉得镇国公有点太宠孩子了,心里担忧女儿年岁还小,若是被宠坏了,那可就不好了。
可看着镇国公这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杞人忧天了,毕竟如今的欢儿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分不清好坏,容易被人忽悠的小女孩了。
或许她该尝试着放手,让孩子学会独立行走?
如此一想,舞阳郡主心中的怒气又散了些,可她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做错了,便故意赌气道:“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到时候母亲不高兴了,你又让我去哄人。”
这话镇国公还真不敢一口答应下来。
他虽然说是说孟老夫人身边清冷,要是沈宜欢能恰好得了孟老夫人青眼,替他们承欢膝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事实却是,他其实十分清楚,也许在孟老夫人心里,她压根儿就是不屑世人眼中那种儿孙绕膝的幸福的。
清冷是她自己的选择。
镇国公还记得,在他十岁上下的时候,曾偶然听见过一次孟老夫人和他父亲,也就是老定北侯的争吵。
准确的说那也不算争吵,就是定北侯单方面的指责和质问而已。
他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他的父亲曾红着眼睛问孟老夫人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他杀了他们的孩子。
那时候镇国公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自打他记事起,家中便只有大哥、他和三弟三个孩子,父亲也没有过姨娘或者外室,自然也不可能存在姨娘和外室有孕却被孟老夫人恶意残害的事情,如此父亲口中杀了孩子的事又从何说起?
而且孟老夫人对他们兄弟三人一向和善,虽没有对待亲子的那份亲近,却也倾注了精力悉心教导,可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孟老夫人更称职的继室和继母了。
所以当时尚且年幼的镇国公不明白自家父亲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为什么要指责那么好的孟老夫人。
直到后来,他听见孟老夫人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他才知道,父亲愤怒的到底是什么。
孟老夫人说:“侯爷不是说过,此生只有源儿他们三个孩子吗?在妾身还未嫁过来之前,您就告诉过我,要想做定北侯夫人,唯一的一个条件便是永不能生下亲子,妾身此举不过是为了维护咱们之间的契约罢了,您又为何要生气?这一切难道不正是您想要的吗?”
那一刻,镇国公便懂了,原来孟老夫人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一个还未成形,便再也没有机会看见这个世界的,属于她和父亲的孩子。
镇国公想,那时候父亲一定特别失望,否则他不会自那之后,再也没有进过孟老夫人的院子。
这些年,镇国公偶尔会想,孟老夫人到底有没有后悔过那么做,因为她的一意孤行,她不仅失去了一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还失去了丈夫的心和宠爱。
镇国公觉得,如果当年孟老夫人肯把有孕的事告知父亲,父亲一定不会不让她生下那个孩子,说不定他对那个孩子的宠爱还会胜过他们三兄弟,可是孟老夫人她……
老实说,镇国公不明白孟老夫人为什么要那么决绝,按理说这世上的女人不都想要个亲子傍身吗?哪怕只是个女孩,总也有了寄托和依靠。
就算她和父亲有约法三章,可经过那么多年的相处,哪怕是他都能感觉到父亲对孟老夫人与日俱增的喜欢,她作为当事人之一,怎么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
若是其他人处于孟老夫人那个境地,恐怕无论如何也是要留下那个孩子的,可孟老夫人却一点犹豫也没有过,直接在老侯爷还不知情的时候一碗堕胎药下肚,将一切都扼杀在了摇篮里。
有时候镇国公会想,可能就像父亲那日说的一样,孟老夫人的心是铁打的,无论别人做什么,她都不会心软,更不会感动,所以她才能数十年如一日的保持清醒……
想到孟老夫人,镇国公的心情其实也挺复杂的。不能否认,孟老夫人是个极为合格的继母,他尊敬她,却也不敢亲近她。
他想给她身为母亲的尊荣,也想让她体会儿孙绕膝的快乐,可他又无从下手,因为她好像根本就不需要。
她和所有人都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从来不曾逾越,但也从来不让别人走近。
总之就是,很奇怪的一个老太太。
思及此,镇国公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但这些话他又没办法告诉别人,只能胡乱应道:“知道了知道了,夫人你就别念叨了。”
……
北院后来发生的这一切,沈宜欢都是不知情的。
事实上,自打得了镇国公的许可,沈宜欢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开始挑挑拣拣选着出门要带的东西。
她准备这次去庄子上稍微多待两天,等到把酒店那边的事情全部搞定之后再回来,如此东西便要多带一些。
只不过这些打算她并不准备告诉舞阳郡主他们,毕竟以他们对他的在意程度,她恐怕很难按照原计划出行。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决定先斩后奏,至于她这么做会不会被发现——
沈宜欢觉得,就孟老夫人那冷清的性子,到了庄子上恐怕也不太会搭理她,所以在那边她的行动应该会很自由,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退一步说,就算孟老夫人要履行一下监护人的责任,顶了天也就是嘴上叮嘱她几句,然后派两个人跟着她罢了,对她的影响也不会有多大,她想做的事情照样能找到机会做。
等到时间长了,孟老夫人发现不对了,她也差不多回府了,所以问题不大。
如此分析了一通,沈宜欢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于是第二日便兴冲冲地跟在孟老夫人的马车后面出了门。
对于沈宜欢的“护送”,孟老夫人虽然没当一回事,但也没有说什么。
她想,左不过是小姑娘玩心起了,想趁机出去溜达溜达罢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也曾年轻过,也有过少年心性,知道外面的天地对一个从小生活在深宅大院的姑娘有多大的吸引力,而这种吸引力,打压是打压不下去的,还不如索性遂了她的意,让她自己去探索。
等见多了,习惯了,也就没那么向往了。
于是乎,一老一少就这么上了路。
……
孟老夫人避暑的庄子距离谢知晏送给沈宜欢的那个庄子并不远,也就隔着几分钟的车程罢了,要是不嫌麻烦,她每天吃完饭后都能溜达过去看看。
但是今天就算了,一来她和孟老夫人赶了大半天的路,她有点累了,二来她担心自己一到庄子上就不安分,会被孟老夫人毫不留情地赶回去。
权衡利弊之下,沈宜欢决定先装乖,明日再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地出门。
盘算好后,沈宜欢的心也定了下来,安心地躺在马车上看着沿途的风景,等待目的地的临近。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一座并不起眼的农庄前缓缓停下,沈宜欢刚在绿珠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正思考着要不要去和孟老夫人打声招呼的时候,就看见孟老夫人身边的桂嬷嬷正朝着她走来。
桂嬷嬷是过来替孟老夫人传话的,不过她这会儿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个气质温和的丫鬟。
行至沈宜欢跟前后,桂嬷嬷微微朝她福了福身,恭敬说道:“二小姐,老夫人说您今日赶路辛苦了,一会儿就不必去给她请安了,直接回去休息就成,至于住的地方,一会儿青袅会带您过去的。”
青袅就是跟在桂嬷嬷身边的那个丫鬟,是在孟老夫人屋里伺候好几年的老人了。
不用给孟老夫人请安,沈宜欢自是求之不得,闻言也没有废话,微笑着应了,“我知道了,有劳桂嬷嬷特意跑这么一趟,烦请您也替我给祖母带个话,今日我就不去叨扰了,明日我再去向她老人家问安。”
沈宜欢这番话说得进退有据,倒是让桂嬷嬷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但她也没说什么,微微颔首,应承道:“老奴会向老夫人代为转达的,那二小姐您还请自便。”
说罢这话,桂嬷嬷冲身旁的青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招呼好沈宜欢,然后便转身走了。
青袅不愧是老夫人房里的,做事倒也妥帖,等桂嬷嬷走远之后,她便微笑着对沈宜欢道:“二小姐还请跟奴婢来。”
沈宜欢正好也有些累了,便没有推辞,点头应道:“那就劳烦青袅姐姐带路了。”
“二小姐客气了,这是奴婢分内的事。”青袅恭谨回道。
接下来的一路,主仆三人都没再说话。
好在孟老夫人给沈宜欢安排的住处并不远,没多久便到了,因此这一路沉默倒也并不显得难熬。
将沈宜欢主仆带到之后,青袅简单地给她们介绍了一下屋子和庄子上的布局,待确定她们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了,这才转身回去复命。
送走青袅之后,沈宜欢彻底撑不住了,直接将自己整个人摔进了柔软的被窝里,一边将头埋在被子里,一边闷闷道:“绿珠,我先睡会儿,你看着将咱们带来的东西拾掇拾掇,别吵我。”
吩咐完这一切之后,沈宜欢便什么也不管了,转头便睡了过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