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老爷此时也有些失神,他看着自己的掌心,有点迷惑自己那一巴掌怎么就挥了出去。
原本他是没想过动手的,尤其动手的对象还是个女人,是他的发妻,这不像他,也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可他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大老爷拧了拧眉,心情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他轻飘飘地看了大夫人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唇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理会大夫人的质问,大老爷转头对孟老夫人道:“我同意分家。”
这话一出,原本就很崩溃的大夫人直接炸了。
她再也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径直冲上去一把攥住大老爷的袖口,尖声质问:“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大老爷当然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分家固然不是他的本意,可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赖在定北侯府不走呢?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侯府大老爷了,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忘恩负义的外人而已,不走是准备干嘛?留着给自己还是别人添堵?
她不要脸,他还要呢。
主意已定的大老爷看也未看大夫人一眼,淡声道:“你莫要再胡搅蛮缠,我心中自有考量。”
大夫人才不信他真有什么考量呢。
她和大老爷虽然感情不睦,但夫妻这么多年,她自认对这个丈夫多少还是了解的。
他此时答应的这么爽快,哪里是什么心有丘壑,分明是舍不下他大老爷的面子罢了。
她敢保证,若他们今日真这么走了,回头第一个后悔的就是他。
到时候他可不会觉得自己有丝毫不对,只会将所有的错扣到别人头上,而她这个不得他心的发妻,自是首当其冲被责怪的那个。
大夫人不想当他的出气筒,更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地失去眼前的荣华富贵。
她想,既然在大老爷这里无从下手,那她就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入手,今日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同意分家这件事的。
大夫人这么想着,也不揪着大老爷不放了,转头又将三夫人给拉了出来。
“三弟妹,你不说句话吗?你再不说话,可就要被赶出去了!你想想你家宵哥儿和寒哥儿,他们可还没有议亲呢,离了定北侯府,他们能说到多好的亲事?这时候你可不要犯傻啊!”
见大夫人拿沈清宵和沈清寒说事,三夫人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大夫人是故意这么说的。
什么赶出去不赶出去的,不过是她大夫人自己赖着不想走罢了,至于宵哥儿寒哥儿的亲事……
且不说他俩还小,她压根儿都没开始考虑那方面的事情,就算真到了该给他们议亲的时候,她也没说一定要找个高门贵女做儿媳妇。
在三夫人看来,门当户对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孩子们喜欢,毕竟侯府的祖训可是不能纳妾的,娶妻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若是为了所谓的门第之见给宵哥儿他们娶个不合心意的女子,她这个做母亲的自己都不忍心。
大夫人想拉她做同盟,也得搞清楚她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再说吧,如此以己度人,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心里腹诽着,三夫人也懒得去看大夫人此时的表情,低垂着眉眼轻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宵哥儿寒哥儿我是不担心的,所以分不分家,我都没有什么意见,我听大家的。”
三夫人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还暗戳戳地将大夫人给怼了一番,气得大夫人差点儿当场急眼。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油盐不进呢!
大夫人心里如何气恼,众人属实不太在意,见三夫人也说没有意见,孟老夫人便道:“既然大家伙都同意了,那分家的事就这么定了吧。”
就这么定了?那怎么行!
大夫人想都没想便道:“不行!怎么能就这么定了呢?”
几次三番被大夫人反对,饶是孟老夫人都忍不住有了怒气。
她狠狠拧了拧眉,语气有些许不耐,“又怎么了?你还有什么意见?”
大夫人的意见那可大了去了,但她知道自己说话不顶用,便没拿自己说事,反而绞尽脑汁找起其他理由来。
“分家可是大事,怎么能光咱们几个人就议定了呢?好歹……好歹得等到二弟醒来再说吧?再不济也要三弟回来不是?”
“这种事,总得大家都同意了才行啊,否则心里可不就得生了嫌隙了?”大夫人貌似善解人意地说道。
她想得很好,如今定北侯还在床上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她就拿他做筏子,能拖一日是一日。
实在不行,她退一步,等三老爷回来再说也行。
反正三老爷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要说分家,他肯定第一个不同意,到时候她可不就有盟友了?
有了盟友,分家这事儿就另有说头了。
总而言之,眼下的关键就在一个“拖”字,只要拖的日子久了,他们就不必搬出侯府了。
大夫人的心思,舞阳郡主和孟老夫人怎么可能猜不到?
老实说,她们还真没有想到,大夫人为了继续留在侯府,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舞阳郡主深深吸了口气,正打算说话,却被一道浑厚的男音打断了。
“分家吧,三弟那边,由我来说。”
男声响起得很突然,且并非来自小花厅内的任何一人,而是自门外传来。
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就见本应躺在病榻之上的定北侯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此时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目色沉沉。
看他的模样,应是来了许久了,可花厅里却无一人察觉。
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有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氛正在渐渐发酵……
大老爷看着门口逆光而立的定北侯,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老二不是重伤昏迷了吗?怎的现在竟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他来此多久了?之前他们说得那些话,他是不是全都听到了?
大老爷想,他肯定是知道了,否则他不会同意分家,更不可能说出刚刚那番话。
他明明知道,老三最听他的话,由他亲自告诉老三分家的事,老三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所以他这是铁了心要和自己这个大哥分道扬镳啊……
大老爷胡乱想着这些,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落入了舞阳郡主他们的圈套。
若非如此,本该不省人事的定北侯如何能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
若非如此,一切怎么会那么凑巧?他所有的谋划,全都被人提前洞悉,然后他们将他一步步逼到如此田地。
其实老二他们早就怀疑他了吧,分家肯定也是他们早就想做的事情,只是一直找不到借口,这才等到了今日吧。
真是可笑,没想到他沈淮志聪明一世,最后竟在阴沟里翻了船。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成王败寇,他技不如人,他认输。
大老爷自嘲一笑,一字一句道:“也好。”
如此,分家的事就算尘埃落定了,任大夫人再是不情愿,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
有什么办法呢?胳膊拧不过大腿,定北侯都那么说了,事情自然再无回旋的余地。
……
虽说分家的事已经定下了,但后续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讨,譬如老人的赡养、家产的分割等等。
关于孟老夫人的归属问题,自不必说,肯定是留在侯府由二房赡养,至于公中的财产,则是由三房平分。
对于这样的分配,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就连大夫人都说不出什么不是。
要知道,她原本以为,在大老爷亲口承认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接着又被爆出并非侯府血脉的隐情之后,舞阳郡主他们一定会故意打压他们,给他们分最少的东西,甚至是直接将他们给扫地出门的。
可是没有想到,一切都这么出乎她的意料。
堵住了大夫人的嘴,接下来的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只等大房和三房择日搬出侯府就成。
正事做完,孟老夫人借口自己乏了,带着桂嬷嬷第一个出了小花厅,不欲再掺和后面的事。
孟老夫人都走了,三夫人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想了想也跟着告起辞来。
不过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舞阳郡主却叫住了她,“三弟妹稍等片刻,我送一送你。”
虽说舞阳郡主一心想要分家,但她的本意只是不想和大房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下罢了,并非也厌倦了三房,所以她打算和三夫人解释一下,免得三夫人心里留下什么疙瘩。
三夫人并不知道舞阳郡主是怕自己多心,听见她说送自己,原是想拒绝的,毕竟东院离北院也没多远,她自己很快就走回去了。
而且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搞得那么客气送来送去呢?
但她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舞阳郡主就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主动携了她的手。
“走吧三弟妹。”舞阳郡主微笑着道。
三夫人无法,只得点头,“那就有劳二嫂了。”
妯娌二人遂亲亲热热地出了小花厅。
沈宜欢看了看携手离开的舞阳郡主和三夫人,又瞅了瞅立在花厅里不知道还想干什么的大夫人和大老爷,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太适合继续待在这里,想了想就也跟着起身,冲定北侯道:“父亲,那我也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再过来给您请安。”
定北侯看了看突然变得懂事起来的小女儿,那张自进门起便一直绷着的脸稍微柔和了些,“去吧,等爹爹处理完事情,就将你的生辰礼补给你。”
沈宜欢倒没想什么生辰礼不生辰礼的,事实上,若不是定北侯提起,她都快忘记今日是她的十五岁生辰了。
这兵荒马乱的一天,让她有种恍惚经年的感觉。
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驱逐出去,沈宜欢笑着应道:“好,女儿等着爹爹。”
说罢这话,沈宜欢没再多留,径直回自己的捧月居去了。
沈宜欢走后,大老爷扫了眼仍站在原地不动的大夫人和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的沈宜喜,心下有些不喜,觉得她们实在是没有眼色,竟也不知道主动告退。
他蹙了蹙眉头,道:“夫人,你带着喜丫头回去好好清点一下行头,免得到时候落下什么。”
大老爷这话很明显是在支人,大夫人就是再傻也听明白了。
她其实不太想走,怕大老爷一时脑热将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东西又给拱手让了出去。
但她同时也知道,大老爷这话虽是暗示,却并没有和她商量的意思,她若不识趣点自己走,一会儿还不知道要丢多大的脸。
权衡利弊之后,大夫人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顺便提溜走了“办事不力”的沈宜喜。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小花厅一下子就变得空旷起来。
看着面前并无病容的定北侯,大老爷的嘴巴张合了好几次,终于问道:“这一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大老爷这话问得含糊,但定北侯却明白,他问得并非他的身世,而是他暗中做的那些事情,譬如伏击、譬如下毒。
定北侯闻言并没有回答,反而垂眸沉默了。
他确实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的大哥因为身体原因,一直对他不是那么友善,但他以为,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只要他忍着、让着,总有一日大哥会醒悟过来。
然而现实令他失望了,他的退让和容忍并没有换来大老爷丝毫的反思,反而让他变本加厉,做出了越来越过分的事情。
就像这一次,若不是宁郡王和长平大长公主府的人及时赶来,他也许就回不来了。
到了这一刻,定北侯终于意识到,他的大哥并非在和他赌气,他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啊!
定北侯不说话,大老爷反而什么都明白了,他知道,他应是早就暴露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原本是该感到失落的,但不知为何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知道了也好,日后咱们便各凭本事吧,你也不必让着我,我们两不相欠了。”
“哦,对了,我会尽快带着夫人他们搬出去,你……多保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