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背尸人最活跃的地方——义庄,也随之被取缔。
像林塚侯和刘杰的尸体,就只能暂存在大理寺改造的冰窖中。
依陈风的理解,差不多就是太平间的意思。
夜幕降临。
冰窖阴寒,温度比白日更低。
半嵌在墙壁的铜臂吊着几盏油灯。
豆大的灯火似乎也害怕这阴寒,缩在铜臂的范围下,忽明忽暗。
好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一般,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不太明亮的灯光,导致整个冰窖的光线有种余晖渐暗的落败色。
铜臂的阴影在灯火的照耀下,投射放大出古怪的图案,像是一个被困在地上的影子怪兽,怎么挣扎也脱不开那一亩三分地。
冰窖中央摆放着十来具尸体。
尸体用白布盖着,看不清模样,单从轮廓上看,有男有女,有完整的,也有缺胳膊少腿的。
吱……吱吱……吱呀……
冰窖的门无风自动。
发出磨牙的声响。
其中一块盖尸白布,微不可察抖了一下。
吱呀的酸楚声连续不断,平滑连贯地停顿在某个节点。
随之传来两声细微的脚步声。
停顿的吱呀声,又再次续上,直至咔嚓的合门声轻响,冰窖恢复无声无息的寂静。
一身素白的宋赞,躬身出现在门后。
他耳贴门板,仔细倾听了一阵门外的动静。
这才蹑手蹑脚走到刘杰的尸体旁。
宋赞小心翼翼一段一段卷开盖住刘杰尸体的白布。
刘杰苍白灰败的脸露了出来。
他紧闭双眼,眉心紧拧,表情痛苦,看得出来死得很揪心。
宋赞像是欣赏艺术品一样,仔细端详了刘杰一阵。
满是皱纹的脸上,舒展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宋赞摸出一块磁石,对着刘杰的心口放了上去。
刘杰的心口像是做电击一样,毫无征兆突了一下。
宋赞提着磁石,轻轻拔起。
一根细长如发的长丝依附在磁石上慢慢从刘杰心口位置被抽了出来。
宋赞见状,明显松了口气。
他长舒口气,正要收起磁石。
一双惨白的手突兀抓住了宋赞的手腕。
宋赞抬头一看,眉心一突,眼皮猛跳。
只见刘杰紧闭的眼,不知何时睁开了,正瞪着浑圆带鼓包的血丝眼球,直愣愣地注视着宋赞。
而那双惨白的手,正是刘杰的手。
他死死地抓住宋赞的手腕,因为发力而又毫无血色的手指,出现一段段空白色。
赫……赫赫赫……
刘杰木偶人一样慢吞吞开合着嘴,喉咙地发出血涎堵喉想要吐出来的声音。
伴随着赫赫赫的刺啦声音,刘杰鼓着眼睛,盯着宋赞,一顿一顿地说出“为……为……什……么……要……杀……我。”
宋赞头皮发麻,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开水沸腾一般激起了一层又一层。
他猛地抽动双手。
刘杰的身体,随之噌地一声坐了起来,几乎是脸对脸怼到了宋赞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刘杰的目光不聚焦,面无表情的死人脸,说话语速越来越快。
宋赞冷汗都被惊透了衣裳。
他好歹也是验尸官出身,一生死尸见过无数。
经过短暂的心神失守后,毛着胆子一脚踹向刘杰肚子。
咔嚓两声响。
狠狠抓住宋赞的刘杰,手腕软塌塌的,直接被拉力撕裂。
失去活性的尸体,肌肉就是不牢固,在巨力的作用下,断了。
宋赞手腕上攥着两只断掌,噔噔噔后退数步。
他一脸苍白,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劫后余生的后怕。
“劳资摸了一辈子的死尸,也不是吓大的。”宋赞说着壮胆的话,一节一节掰开手腕上的断掌。
失去手掌的刘杰滚落在地上,全身起了鼓鼓消消的肉包。
他蹬地一声,直挺挺站了起来,伸着连着肉糜的断臂,嘴里不断叫着“为什么杀我”,朝宋赞恶狗扑食一样扑了过去。
“要报仇,找熊管家。”宋赞冷汗津津,怒喝一声壮胆,捏起磁石砸向刘杰脑袋。
嘭地一声。
刘杰摇摇晃晃退后三步,脚步一定,半个后弯快贴地的腰又挺身站了起来。
他喉咙发出嘶吼,脸上起着沸腾般的鼓包,表情狰狞道:“熊管家是谁?”
“熊管家是……是……”虚汗渐起的宋赞,话说到一半,猛然警醒。
他呵斥道:“是谁,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宋赞不愧是老摸尸体的验尸官,经历短暂的慌乱,竟从刘杰的话中判断出并不是他诈尸来寻仇,而是有人暗中操弄。
他猜得没错,陈风在刘杰的尸体里种入铁线米虫,暗中操控刘杰尸体“诈尸”吓唬宋赞,套他的话。
“我就说这个方法行不通吧,你偏不信。”
“哎,功亏一篑啊,阴艺六脉都是玩死人的,果然没有普通人好糊弄。”
“至少验证了刘杰的死,是宋赞所为,还知道幕后授意之人,不亏不亏。”
“嗯,这波挺赚。”
盖着白布的两具“尸体”,突然复活。
曾书友和陈风,揭开白布,唉声叹气跳下尸床。
宋赞脸色转黑,青白交加,盯着陈风咬牙切齿,“早就该杀了你,没曾想,让你坏了事。”
陈风双手一摊,瘪嘴嘲弄道:“你要是早来杀我,刘杰也不用死了。”
他转脸一笑,呵道:“死的人,就是你。”
曾书友一脸落寞,摇头道:“宋师傅,你也算是大理寺老人了,扪心自问,我待你不薄吧,论地位,论饷银,我哪点对不起你,你何故要叛我。”
宋赞脸上的愧疚之色稍纵即逝。
他沉默片刻,先是抱拳,而后神色坚毅道:“少卿大人,不是卑职不懂感恩,是身不由己,卑职奉劝大人一句,别查了,否则,曾家都保不住你。”
“威胁我?”曾书友嘴角一翘,眼神凝了起来,那双好看的眼睛,下意识凝起了冷霜。
“就算是吧。”宋赞捏响手指,甩了甩脖,转向陈风,脸色变得阴沉。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今晚,曾大人可以走,而你,陪刘杰挺尸吧。”
“不是人越老就越厉害的,我倒想见识见识验尸官的手段。”陈风伸手拦开掏古玉的曾书友,叮嘱道:“这是我们阴艺六脉的内战,走远点,别溅你一身血。”
“那你小心,还魂崖的手段可不比十八狱差。”曾书友拍了拍陈风的肩,退后两步,低语道:“我为你掠阵。”
还魂崖是验尸官背后的阴间势力?
从曾书友只言片语上,陈风瞬间理清一些信息。
曾书友将还魂崖的手段跟十八狱类比,就说明验尸官和背尸人一样,都是玩尸的高手。
背尸人是以炼尸秘法炼制尸傀,那验尸官呢?
陈风很快就知道了。
看着宋赞的动作,陈风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只见宋赞在胸前竖起左手食指、中指,余下三指内曲,右手扶着左手腕,双腿微弯,右脚狠狠跺脚三下,整得跟请神上身一样。
宋赞口中念念有词,双指一抬,朝向刘杰的尸体喊道:“尸身应语,还魂大法。”
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刘杰,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充满活力地扑向陈风。
不单单是死人挺尸,刘杰跟没死前没有任何分别……除了断手。
他眼睛灵动,充满灵性,身体复苏到生前状态,灵活得浑身充满韧性,且保持生前某些记忆。
“老宋快逃,我来争取时间。”刘杰一脸大无畏,挥舞断臂竟开口说话。
难怪陈风觉得宋赞的手法莫名熟悉呢。
这不是糖人章叫糖人的手法吗。
难道糖人章也出自还魂崖?
电光火石之间,陈风下意识就朝张牙舞爪的刘杰喊道:“叫个鸡毛。”
毫无征兆。
扑腾得正欢的刘杰,就像突然断电的电动玩具一般,栽倒在地,直挺挺地恢复成死尸模样。
曾书友,“……”
他一头雾水,没整明白,这是什么原理,陈风喊了一句稀奇古怪的口号,就破解了验尸官的手段?
宋赞更是心中升起荒唐的感觉。
还魂大法是还魂崖的不传之秘,破解的手段就是将死尸烧成灰烬,眼前这个称魂师丘臣,用的是什么手段?轮回擅拘魂、策魂、称魂,也没听说有什么克制还魂崖的手段。
宋赞不信邪,噔噔噔连续跺脚,指着冰窖里十几具尸体连番叫道:“尸身应语,还魂大法。”
蹭蹭蹭白布掀开,尸体复活蹦下尸床的声音。
陈风如法炮制,同样连番叫道:“叫个鸡毛。”
只见死得透心凉的尸体,一会眉飞色舞蹦跶正欢,一会全身泄气软趴趴倒下。
起起落落,起起落落,竟给人一种死尸坟头蹦迪的错觉。
你可以想象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反复重复着咧嘴开心和闭嘴肃穆的场景。
此时的十来具尸体,就不断重复着这种表情。
乃至于到最后,尸体都不稀罕起来了,躺地上,举手示意中了还魂大法,放手示意中了叫个鸡毛。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宋赞喊得口干舌燥,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还不服输,有气无力叫着“尸身应语,还魂大法”。
地上的尸体都麻木了,颤了颤,抖了抖,就等着那声熟悉的“叫个鸡毛”响起。
这累得,连尸体都放弃了。
“叫个鸡毛。”陈风吞咽一口成沫的唾沫,施加的效果,不再是尸体,而是直接作用在宋赞身上。
不仅宋赞愣了,连地上的尸体都愣了一下。
喂,尸兄们,这次没有作用在我们身上,我们怎么做反应?
陈风突兀转了对象,直接给尸体整不会了。
再看那愣神的宋赞,不知怎地,就突然半跪在地,捂着肚子开始呕吐。
这人呕得稀奇,吐得古怪。
尽往外喷糖水。
哪来的糖水?
宋赞哇哇狂喷,跟喝多了往外顶喉喷醉酒物差不多,一会一个糖水喷泉,一会一个糖水喷泉,喷着喷着,就开始喷腥臭物。
那味道,别提有多臭,整个冰窖都弥漫着怪异的味儿。
宋赞心肝剧颤,那股往上拉扯的呕吐劲,只差没把肠子从菊花尖给扯出来。
宋赞这一阵突突,直接吐得全身虚脱,两眼涣散,嘴角流着不知道什么玩意的哈喇子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那些个尸体,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心中想道:原来叫个鸡毛威力恐怖如斯啊,幸好我死了,要不然,跟宋赞一样,丢人又丢命。
“从哪来回哪去。”陈风捂着鼻,瓮声瓮气地指着地上的尸体,又是一阵“叫个鸡毛”。
曾书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魔障出现幻觉了。
他竟然从这些尸体的脸上看出了解脱的表情。
“没死吧?”曾书友掩着鼻,脸上戴着面罩,掩也掩不了味道,他刚一张嘴,就觉一股臭气直冲脑门,差点吐了。
恐怖的怪招……曾书友看着陈风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心道这个人幸好是朋友而不是敌人,否则……
曾书友看着在地上无意识抽搐,还嘴角冒喷泉的宋赞,眼中充满了可怜神情。
“可惜没死。”陈风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道:“要是死了,事情反而简单了。”
陈风说着玩笑话,内心却是认真的希望宋赞挺不过去就此咽气。
称魂不就简单多了,也不用还要再次审他口中所说的“熊管家”是谁。
“死没死都不影响接下来的布局。”曾书友手指点在面罩上,敲出有力的节奏,道:“将宋赞下狱,我们重兵埋伏,放出风声,我倒要看看谁再来灭口。”
“请君入瓮吗?好是好,不怕玩砸了啊,如果让我来审宋赞,别说熊管家是谁,保管连他十八代祖宗都给套得明明白白。”
陈风说这话,自然是有恃无恐。
他有梦入神机神技,比催眠术的逼格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如果用来审讯,保管大顺朝无人能及。
“不用审了,我大概知道是谁了。”曾书友右手拇指、中指分别捏着眉角往内挤了又松开,如是三番几次,有些头痛道:“京都中,不以府邸冠以管家名头,能以姓氏冠以管家名头彰显身份的人不多,而姓熊的,有且只有一个。”
“事情复杂了。”曾书友叹息一句,龇牙以示内心此时的压力。
“熊坤,安王府大管家。”
是他……陈风心中咯噔一下……竟开始牵扯出皇子了。
调查个林塚侯的死。
竟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纸扎匠、验尸官、工部掌事、工部员外郎、城门守正、大顺皇子。
范围越来越大了。
这些人,有什么关联?
如果是建材腐败案,好像能隐隐构成一个利益团体。
但。
真就这么简单……陈风想到就算是建材腐败案,那也不至于往青竹里灌轻油吧。
嗯?
难道是轻油走私案?
陈风眼前一亮。
在大顺。
轻油属于军备管制品。
真正的价值远远大于青竹。
如果走私利益团体,以运输建材做掩护,私下贩卖轻油,那就说得通。
不对。
陈风自我否定……要走私也是从京都往外走私,没有从外往京都运的道理。
自杀式恐袭?
这个词在陈风心头一闪而过。
就再也没有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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