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你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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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的胆大妄为,可真真是叹为观止。

    宣大三镇这边的动静终于传到了大明京城,一时间竟致京城舆论哗然,无论街头巷尾的茶楼酒肆,还是百官云集的部堂衙门,皆在谈论不休。

    普罗大众尽在怒骂奸商祸国,个个都是义愤填膺,大呼杀得痛快,更是暗恨自己未能身在现场,往那喝人血的祸国奸商头上唾两口。

    而各部堂的官员们则完全倒向另一边,主流的声音皆在怒骂永宁伯张诚,言他罔顾朝廷礼法,滥用私刑屈打成招,污蔑义商通奴,只为搜刮民脂民膏……

    他们甚至还传扬永宁伯张诚麾下的勇毅军,在山西、大同境内,以抓捕奸商之名,行劫掠之实,更是对护民官军大打出手,还做出杀良冒功的缺德之事。

    就连威严的朝堂之上,也不乏如此声音,许多御史言官更是捧书怒骂,甘冒被廷杖的风险也要弹劾张诚。

    这其中闹得最欢实的却是御史喻上猷!

    对,没错,就是他。

    不过,与别人不同的是,喻上猷并没有盯着永宁伯抓捕奸商一事,他另辟蹊径,弹劾张诚当思国难,援豫大军行进缓慢,更建议朝廷派官员往宣大,彻查奸商通奴一事,随便催促永宁伯速速率军援豫剿贼。

    面对汹汹如潮般的弹章,如喻上猷这般的真是太少了,而他也因此被一众御史们嗤笑,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兵部尚书陈新甲近一段时间,也是书信不断,问询张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尽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他每次上朝都极力避开那些无所畏惧的言官御史,免得又会被他们围堵咒骂,每当出现这种情况之时,陈新甲都极为尴尬。

    既不能突破他们的围堵,又无人前来帮忙,可见在朝廷之上,他有多被孤立了,几乎每一次都是待到他们觉得骂够了,才会打开一条通道,放陈新甲离去。

    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前面有内监领路之时,言官御史们可不敢再行阻拦,毕竟内监是代表了皇上,他们只能躲在一旁恶声咒骂几句罢了。

    与外间的喧嚣不同,宫里却一直都是平静如初,好似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声息不闻的样子。

    不过,崇祯皇帝的案头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却是丝毫未变,就连案旁的地上都堆起老高,几乎已经与案头齐平,那些都是弹劾张诚的奏疏。

    弹章,一律留中不发!

    这已是崇祯皇帝对张诚最大的支持了。

    其实不止是京中言官御史,就连六科给事中、各部郎官大多都已上书崇祯皇帝,甚至江南各省和南直隶的官员们,也开始递上弹章。

    由此看来,东林党这一回是打算来把大的,先打掉永宁伯张诚,再顺藤摸瓜扳倒陈新甲,将兵部尚书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那样以后行事便会更加顺利。

    至于被张诚抓捕的山右奸商生死如何,又与他们有多大干系呢?

    拔掉眼中刺,扳倒政敌,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而在民间,尤其是那些商人势力庞大的江南地方,更是开始出现联名上书的苗头,他们之所以参与到声讨张诚的行动,主要还是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在江南发生。

    毕竟,永宁伯张诚这次抓捕奸商的行动,其背后牵涉的利益势力太过庞大,思及山右商家的惨状,很多人不免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而且再他们当中,许多人更是与奸商们有所勾结,至少有许多江南大商家,是向奸商们提供过各种货源的……

    现如今,清剿通奴奸商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民间传言更是添油加醋,再有东林党的推波助澜,未来会否进一步牵连到他们呢?

    各人的心中都是异常恐惧。

    不过,这其中也透着一丝诡异的气氛,便是最近一段时间里,内监们的行为变得十分暧昧起来,这也致使内阁的几位阁老处事谨慎,只安排各自学生门人出头,自己却躲在背后观风景。

    民间舆论与官场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论调,似乎也再预示着社会阶层之间的割裂,已经快到崩溃之边缘。

    每当言及永宁伯如何对保护奸商的官将大杀特杀,他们甚至会拍案而起,同仇敌忾之心尤重。

    建奴数次入寇大明京畿,甚至深入山东济南府劫掠,可想而知,人们对建奴之仇恨早已深入骨髓,他们打不着、也打不过建奴,但听闻永宁伯大杀通奴奸商,却是个个觉得十分痛快。

    可在官场之上,他们却只想颠倒黑白,借此弹劾攻讦永宁伯,那可是太过容易了。

    且不言奸商是否通奴祸国尚需朝廷判定,只说你永宁伯以宣府兵马,如何有资格、有权力,越界跑到大同、山西两镇去抓捕奸商,查抄奸产?

    还有,勇毅军在大同、山西两地,擅攻城堡,擅杀朝廷官将,这又是何等罪行?

    你一个镇守总兵,未免手伸得太长了吧!

    这严重越权背后,是否又有叵测居心在内?

    如此林林总总……

    弹劾永宁伯张诚的奏折,有如初春的雨点一般,从四面八方向京城传递而来,最后在朝堂、内阁中传递,直到御前。

    所有人,无论民间、还是官场,都在等待着崇祯皇帝的反应。

    …………

    此时,宣府镇城内的紧张气氛,比之京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宣府巡抚衙门左侧的公馆内,气氛更是紧张到了极致,从仪门直到后堂,几乎是三步一岗,且个个都是盔甲军械齐备,肃杀之气极盛。

    这些肃立值守的甲兵,却是服色各异,他们虽在大体上都是红色为主,然从细微处可以辨别,其乃是来自不同军营。

    至少可以看出这些宿卫的将士,有督标营的,有宣府、山西、大同抚标营的,更有勇毅军的铁血护卫战士在其中……

    宣大总督江禹绪面色阴沉,一言不发,朱之冯、卫景瑗、蔡懋德等三位抚台,也是一副怒意难消之态。

    他们各人身前书案上,都摆着一摞摞的卷宗,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蝇头小楷,记录着山右奸商走私资奴的如山铁证。

    而大堂中间空处,还有数口大木箱子,从已经掀开的箱盖望进去,里面都是一本本的卷宗,显然都是他们通奴的书证。

    其中一口大木箱最是醒目,内里尽是金银珠宝玉器,琳琅满目,其中不发各大行家的精品,然而若是近前细观,可见大多都沾染有暗红色的斑点。

    若是拿起在鼻端嗅上一嗅,确隐约可闻一股股血腥之气,扑鼻而入。

    “就算范永斗等真的通奴卖国,永宁伯也不该在我山西境内,攻城斩将,抓人抄家。”

    山西巡抚蔡懋德虽盛怒未消,但说话的语气可比适才缓和许多:“永宁伯这手,也未免伸得太长,有违朝廷法度了吧?”

    “就是……”

    大同巡抚卫景瑗连忙随声附和:“在我大同也是如此,城门守卒与衙差皆有伤亡,更是连‘代藩’名下商号都敢查抄,王府里的朝奉都被打脱两颗门牙……”

    “打脱两颗门牙,又算得了什么?”

    听他言及此事,蔡懋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插言道:“晋王府的两个朝奉,一个长史,都亡命在他宣府官军刀下啦……”

    蔡懋德越说怒气越盛,他抬手端起茶盏重重摔在案上:“晋王不依不饶,日日逼迫本抚,却叫我如何应对!”

    “都推给本伯便是。”

    张诚并不甩锅,他十分霸气地继续说道:“我勇毅军将士,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内剿流寇,外御虏贼,从未言过一声苦,也未曾喊过一声累。

    可这些奸贼,内通外敌,走私资奴,使我三军将士数月苦战,毁于无形,是可忍孰不可忍,虽在混乱之中,抄了代王的商铺,杀了晋王的朝奉,那又如何?”

    张诚说到这里时,双目圆睁,怒声道:“难不成,还想要我勇毅军数万将士,为他的朝奉、长史偿命不成?”

    “啪!”一声脆响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宣大总督江禹绪将手中茶杯重重置在书案之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来。

    “奸商通奴祸国,乃不赦之罪,死不足惜。”

    江禹绪说到这里时,略顿了一下,目光停留在永宁伯张诚的身上,久久视之,终于他暗叹一声,才语气略显责备地接着道:“然永宁伯未经刑部定罪,擅自做主捕杀奸商,查抄奸产,确为不妥。”

    他打断了永宁伯张诚与大同巡抚卫景瑗、山西巡抚蔡懋德的争论,并一锤定音,确认了山右商人范永斗、王登库等人的通奴祸国之罪。

    对于江禹绪来讲,他如此作为实属无奈之举!

    豫省流贼之势愈烈,而前陕督傅宗龙身死项城,新陕督汪乔年顿兵襄城不前,再有前保督杨文岳不知所踪,新保督张福臻刚刚到任无力进剿。

    原本能指望得上的就只有督师丁启睿,可他与平贼将军左良玉却借故留驻豫南,无论朝廷如何催逼,都不肯踏足豫北开封府境内。

    目前看来,能够一解官军在豫省之颓势者,恐怕惟有眼前这一位胆大包天的永宁伯了!

    为了朝廷大计方略,他江禹绪也只能以维稳为主,就算不考虑朝廷大计方略,他也不敢过度逼迫永宁伯张诚。

    毕竟,勇毅军数万强军劲卒一旦作乱,更无人可治,其后果是他不可想象的!

    更何况,抓捕通奴奸商之事已成事实,且奸商确是通奴祸国在先,如今铁证如山,他又能如何呢?

    君不见,作为崇祯皇帝代表的监军太监边永清,都没有为此事出头,可见宫里的那位大明之主,很有可能对张诚抄奸商家一事,存有支持的意思在里边。

    对此,虽然江禹绪还不敢十分肯定,但至少目前看来,崇祯皇帝并不反对张诚抄奸商的家。

    虽然“风浪越大鱼越贵”,但江禹绪却并不想冒这个险,那对他来说太不值得了,所以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维持宣大三镇的稳定,使永宁伯张诚可以顺利出兵豫省,援剿流寇。

    “不过,奸商通奴祸国,铁证如山,料来朝廷也必然不会放过他等罪行。”

    江禹绪目光扫视三位抚臣,继续说道:“永宁伯今时行事,虽有擅权之嫌,然事急从权,虽有过,却也并非不可原谅,想来朝廷也会思虑此点。”

    “督臣……”

    见江禹绪一反常态,竟在言语中回护起张诚来,大同巡抚卫景瑗忙出言问询:“永宁伯擅动刀兵,攻打友军,劫掠大同、山西商户百姓,就算事出有因,仍难逃其罪啊。”

    “你意如何?”

    江禹绪沉声问着:“是要将永宁伯革除爵位,收回镇朔大将军印玺,解去兵权,下到宣府巡抚衙门的大狱里去吗?”

    “这……这……这这……”

    卫景瑗的额头瞬间冒起一层冷汗,他浑身打战,竟语无伦次至说不出一句话来。

    确实,他刚才所言显得很是鲁莽!

    诚如宣大总督江禹绪所言,他们这些人又能把张诚怎样呢?

    无论是革除爵位,还是收回他的镇朔大将军印玺,又或是解去其手中兵权,更为甚者甚至是将其投入大狱之内。

    又有哪一项是他们几人可以做主之事?

    “好啦。”

    监军太监边永清适时出言:“照咱家的意思看来,不若先将奸商罪行奏报朝廷,看皇上和刑部如何议处吧。”

    宣府巡抚朱之冯一直没有发言,此刻,他斜眼偷看永宁伯张诚,只见他端坐如初,面上也是神情不惊,显然对于卫景瑗适才所言,并无多少反感之意。

    他在心中不由暗叹:“果是传言不虚。这个张诚,气度非凡,城府亦是极为深沉。”

    “边公公所言极是。”

    朱之冯出言帮助化解厅内的尴尬气氛:“奸商通奴祸国,铁证如山,虽百死,亦难恕其罪。永宁伯麾下将士,曾在辽东与奴贼血战,今知奸商走私资奴,心中愤恨,在所难免。

    至于,未得朝廷公文,擅行抓捕查抄诸事,虽有些许不妥之处,但诚如永宁伯所言,事急从权,总不能任由奸商资奴,而不闻不问吧。”

    他见总督江禹绪与监军边永清并未出言阻止自己,便又接着说道:“我看,不若就依着永宁伯所言,我等即刻派员前往各地,将勇毅军查抄财物,悉数登账入册。

    再将此间之事,详报朝廷,一切静候皇上和朝廷如何处置,我等听皇命从事,便是了。

    江督,以为如何,诸公,又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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