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说过这句话后,前部千总韩荣奎立刻就指挥部中将士,跨步进入范家大院,密密的帽儿盔从范府大门涌入,里面不时传来一声声绝望的惊叫。
介休,共有勇毅军白虎营中军三个司的五百多人,再有韩荣奎一部千余,总共才一千五百人马。
而中军骑兵司负责巡查军纪,另外两司人马分守各处城门,再有前部甲司负责查抄范家在城中的各处商铺。
所以,负责查抄范府家宅的只有前部乙司近五百兵力。
进入大门后,勇毅军白虎营战士逐屋搜查,将各屋的范氏族人一一揪出,哭天喊地中,将他们带到各院的堂下集中,密密麻麻,越聚越多。
几位族老也都在各大院堂前,与众族人在一起,惟有大族老范永勤不见了踪影。
有人说范永勤投了宣府的永宁伯,为保全自家眷属和基业,将族人族产全都卖给了宣府来的丘八。
当然,也有人说大族老范永勤已经借着出城,与宣府来的丘八谈判之机,弃族人于不顾,独自卷款潜逃啦……
人们在自己处于危险境地的时候,总会以被害者的身份去揣测别人,甚至于将别人的努力抹杀掉,而冠之以加害者之名。
就在不久后,人们竟发现在后院祠堂内,大族老范永勤已经自缢在祖宗牌位之前,身旁空无一物,只留下了两封遗书。
其一,劝其子自此以后,要安分做人,善待其母,劝导子女,切不可妄想为其报仇,更言自己今日一切,皆咎由自取,非他人之责。
其二,是劝说全体范氏族人,莫要与前来抄家的勇毅军为难,更不要怨恨永宁伯,一切祸端皆是范家人自己咎由自取。
在这封告诫全体族人的遗书之中,他更劝诫全体范氏族人,今后不论仕官、务农、经商,皆要时刻牢记君恩浩荡,先国后家,切切不可再做出有辱家门之事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范永勤为了给范氏一族留下一丝生机,自己甘愿背负族人的怨愤,与勇毅军参将陈铮达成协议,以窖藏库银换回族人安全。
虽然他细思之后,也以为即使自己现在不说出家族藏银所在,可远在张家口的范永斗,却未必能够挺住宣府军的酷刑逼供,这些家族世代积攒下来的藏银,最终仍然会全部落入永宁伯张诚手中。
而那样一来,介休这边被抓捕起来的族人,也注定难逃被拷打折磨,最后究竟还能有多少族人能挺过来,还真是难说得很。
其实,范氏一族藏银之事,始于范永勤太爷爷那一代,至今已历经三代人的努力,尤其是范永斗父子两代,范家的生意一路高歌猛进,藏银也随之大幅增加。
在整个范家族人里,就只有大族老范永勤和当家家主范永斗两个人,知晓此事,连另外四位族老和范永斗之子范三拔等人,都是对此毫不知情。
是啊。
如此隐秘之事,自然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而范家原本是范永勤当家主,可他在三十五岁那一年,在塞外偶感风寒之症,肺咳不止,才将家主之位传给他的弟弟范永斗,他就成了范家的大族老。
照原本的意思,就是留给子孙后代在遭受劫难时,用于家族延续和重新崛起所用,现在范永勤用之换取族人安全,使家族能够继续向下传承,也算物尽其用了吧!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范氏族人们还没有发现范永勤的尸身,自然也不晓得他自缢之事,暗地里对他可是骂声一片。
陈铮大马金刀地坐在正院大堂之上,左右还有韩光卿等三位家主,以及介休县丞仲景南等人在下首相陪。
仲景南依旧是一副高傲的神情,仿佛范家人所遭受的磨难与他无关似的,悠哉悠哉地喝着桌前案几上的清茶。
其实也真的跟仲景南没什么关系,毕竟范家这些年顺风顺水,生意越做越大,连京里都有关系,汾州府和山西省里更不在话下,莫说他一个小小介休县丞,就是介休知县陈老爷,范家都没有正眼看过几次。
不过,以韩光卿为首的三位家主,此刻却是一脸神清气爽,多年积累的那股子怨愤之气,终于在今日彻底吐了出来,怎能不在心中暗自高兴,甚至连兔死狐悲的表面功夫都懒得表现一下。
韩光卿更是笑着对陈铮逢迎道:“陈将军往援豫省剿贼途中,仍不忘抓捕卖国通奴奸贼,真真心忧国事,实在是国之栋梁。若我大明将帅皆如陈将军这般,何愁流贼不靖,鞑虏不灭啊!”
张家、孟家两位家主也在一旁连声附和,连仲景南都觉得这些话说得十分过火,可陈铮却似乎对此十分享受的样子。
是啊。
谁又不喜欢被人夸赞呢?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陈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入流的百户哨总,自打崇祯十二年,张诚出镇上北路时候起,他便是独领一部兵马的千总官。
而在升任北路独石步营的坐营将官后,他还多次在张诚率军出战时,代替其坐镇北路,更一路高升做到了白虎营之参将。
那可是朝廷正儿八经的正三品武官,与区区百户比起来,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麾下可管着游击、千户、副千户十数人,更有着数千人马归他统领,几乎可以堪比别镇的副总兵一般啦。
莫说麾下将官军士对他尊崇无比,放眼整个勇毅军体系之下,能与之比肩者也是寥寥无几。
就是在勇毅军六大营的各位主将之中,怕也就只有张广达、张国栋、吴志忠等人可以与之相比,遑论那些地方上的小官小吏,而各地商贾则更是对其趋之若鹜。
甚至许多的地方官吏、商贾巨户非但主动巴结,更是有多少人上赶着要将自己家中爱女,送到陈铮府上充为妾室,只为攀附上这位勇毅军中冉冉升起的一代将星。
此次前来山西抓捕一干祸国奸商,可以说是陈铮领军以来第一次单独行动,整个山西省内的抓捕任务,都是以他为主,以张国栋为副辅助于他。
虽说援锦之战的时候,他也曾独自领军驻守长岭山,但那是整个援锦之战的一部分,说白了,一切都还在大帅张诚的掌控之下。
而这一次则与之前有所不同,此番与宣镇远隔千里之外,既非坐镇看家,亦非固守山头,而是完完全全的独立行动,独立研判行动具体方式,独立解决遇到的各种问题。
其实,这也永宁伯张诚刻意为之,就是要他们有机会锻炼一下,以备将来有机会出镇一方之时,能够真正的为自己分忧。
韩光卿等人的奉承之言,并没有使陈铮飘飘然,不过,他确实很是享受,顺耳之言如食甘怡,听在耳中自然如沐春风一般。
只见陈铮身子后仰背靠在金丝楠木大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还端着一盏十分精致的青花茶盏,滋溜滋溜地小口喝着香茗。
堂外,范家子弟的哀鸣哭泣之声隐隐传来,周围都是披甲执锐的凶悍战士,杀气凛然,吓得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虽不敢大声哭喊嚎叫,然暗自抹泪却也在所难免,泣声连成一片,即使在堂内也是隐隐可闻。
然堂内几人对此并无任何不适之感,反而依旧谈笑风生。
孟家家主更是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范永斗真是数典忘祖,其实关于他通奴卖国,走私资敌一事,孟某也有所耳闻,只是一时未得真凭实据。”
张家家主也从旁附和:“就是,通奴卖国,罪大恶极,只抄没家产,没诛他范家九族,已是仁德至极。”
韩光卿也是笑着说道:“永宁伯真是慧眼如炬,才会对范永斗通奴卖国之事有所察觉,又施展雷霆手段,将卖国奸贼连根拔起,真是介休百姓之幸,山西之幸,更是国之大幸啊!”
“未能想到啊,范永斗竟会如此丧心病狂,真是我介休商界的败类。”
“范永斗这个败类,坏了我山右商家的脸面,真该千刀万剐了他!”
“对嘞,这个奸贼,当人人得而诛之!”
“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这边,陈铮还没有接话,介休县丞仲景南却接言道:“就算范永斗确是通奴卖国,走私通敌,然陈将军率宣府军马,跨境来我山西省内,行抓捕之事,又查抄范家产业。
却拿不出督抚衙门的公文,这里面怕是有些不妥之处吧?”
他最后更是直接发出了疑问:“何况,范永斗通奴之事,目前尚只有陈将军一家之言,却无任何证据可展示给我等观瞧,岂非怪哉!”
别看仲景南在介休并无多大权势,可他此言一出,韩光卿等三位家主立刻闭嘴不言,显然,他们并不想彻底得罪这位介休县里的佐贰官。
何况,仲景南所言也确是实情,范家近年生意兴隆,财源滚滚,都言其是在张家口边贸生意得利,然内情如何众人并不得知。
可通奴卖国,走私资敌一事,也确确实实只有陈铮的一面之词,大家都未曾看到实证,这事儿在将来若有个反复,他们岂不因言获罪。
所以,韩、张、孟三位家主同时选择了闭嘴不言,只在那里悄悄品起了各人身前案几上的清茶,私下里进行着眼色交流,都偷偷望着陈铮看他如何说话。
“哈哈哈……”
陈铮并未急着回答仲景南的疑问,而是发出了一阵肆无忌惮的狂声大笑,他双目冷光四射地看着仲景南,沉声反问道:“你,是想要证据吗?”
面对陈铮如此逼人的气势,仲景南心中也是慌乱不已,然文人的高傲早已深入其骨髓,只凭着一腔热血硬挺在座位上,强自镇定地回道:“若陈将军可以拿出证据,本官只是要看的。”
仲景南话语间流露出来的怯意,陈铮又怎会看不懂,只不过此刻不想与他做过多纠缠,免得节外生枝。
“哼。”
陈铮鼻间发出一声冷哼,语气威严地说道:“就是这介休城里的知县,也没资格跟本将这里要证据。”
他眼中满是不屑之色,淡淡地又补了一句:“凭你,也配!”
仲景南虽在心中已然胆怯,然顷刻间受此莫名侮辱,叫他如何忍得,只见他腾地从椅中站起,抬手指着陈铮就要开口,却听陈铮阴笑着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你……”
仲景南怒气更盛,却又不得不顾及斯文体面,他十分艰难地将手放下,又重重甩了下衣袖,转身快步就奔出了大堂之外。
“……遇见兵,……也说不清……”
就在仲景南跨门而出之时,陈铮隐约听到了这么几个字,远远飘来,进了他的耳中。
“陈将军不必在意,仲县丞就是这么个人,执拗得很。”韩光卿见仲景南气愤离去,忙出来打圆场。
孟家家主也是一个机灵人,忙接言道:“就是嘛。也不想想,自己才是几品官,竟敢在这里同陈将军要证据。”
张家家主这时也接言道:“陈将军不远千里,来此抓捕奸商,自然是有确凿证据的……”
他更是一脸媚笑地接着道:“是吧,陈将军?”
对于他们的逢迎和试探,陈铮一律笑而不语。
…………
有了范永勤的积极配合,查抄范家产业的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
白虎营各队队官们,领着各自部下将士拿着簿册,挨门逐户查封范家商铺,一一清点查验,竟未遇到丁点抵抗。
反倒是在查抄范家大院的时候,有些范家子弟,真如守财奴一般,宁舍命不舍财,不过,随着几声惨叫之后,便再无一人敢于直面白虎营战士的刀枪铳炮。
在准备查抄奸商家财之时,便有特殊人员进入白虎营,为各甲长、队官、百总等人讲解了一些要点,尤其是这些富户藏敛财帛的手段。
除了他们明面上的库房之外,还有各类暗窖等数不胜数,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方法,简直是战士们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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