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右手却持着一杆短手铳,黑洞洞的铳口向上举起,正对着巴牙喇甲喇章京超哈尔的脑袋,林芳平能够清晰地看到超哈尔眼中的恐惧,还有他对生命的留恋与不舍。
但此时此刻,林芳平的心中却丝毫怜悯之心,他大叫道:“去死吧,鞑子!”
随即,他便毫不犹豫地用力扣动了短手铳的扳机,可随之而来的“啪”一声轻响,短手铳竟毫无反应,连一星半点的烟火都没有发出来。
“艹,哑火啦?”
林芳平在心里大声骂道。
此刻,超哈尔脸上的恐惧也已消失无踪,换之而来地是一脸凶残的狞笑,他将手中大斧高高举起,准备一斧劈下,就要使眼前的明军主将身首异处。
“嘿嘿嘿,死吧……尼堪!”
超哈尔一脸桀笑的嘶吼着,高举的大斧眼看就要落下。
“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爆响传来,大蓬的烟雾自下而上涌入他的眼睛里,呛入他的鼻腔中,一颗炽热的铳弹也在此时激飞而去,穿破那团烟雾,正射进超哈尔的额头。
一股红黄相间的粘稠汁液,喷溅了林芳平一脸,超哈尔庞大的身躯也在同一时间砸在了他的身上,竟连一声叫喊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可能是这一声手铳爆响的惊扰,也可能是感觉到主人遇到了危险,超哈尔胯下战马也突然狂暴起来。
它猛地人立而起,接着就奋蹄狂奔,拖曳着超哈尔死沉死沉的庞大躯体,消失在了林芳平的视线之中,只在土地上留下一道红黄混杂的湿痕。
林芳平这时也是一个翻滚,腾身而起,正待向四下张望之际,却发现自己的战马还在远处未动,似乎在等候着主人回来一般。
它前蹄不住踢刨着地面,鼻息间也发出低沉的嘶鸣,似乎情绪有些焦躁的样子。
林芳平三步并两步,急奔而回,抬脚就踏上一侧的马镫,同时将手铳插回铳袋,接着就一把抓住缰绳,借力翻上了马背,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的娴熟。
他才在马鞍上坐稳,就听身旁“砰”的一声爆响,接着就是一声惨叫,原来是中部左哨总石猛,瞥见他有危险,奋力来救。
虽未能在超哈尔被击杀前感到,却也不晚,正好将一个准备偷袭林芳平的鞑子巴牙喇兵击杀,可他的手铳也就此全部打射完毕。
“林头,没事吧!”
面对石猛的问询,林芳平已经没有时间回答,他大手一挥,喝问道:“弟兄们咋样嘞?”
“没大事,就是打得有些乱,怕是冲不上去,捉不得鞑子皇帝嘞。”
林芳平脸上也满是焦急之色,他倒是对于不能否擒捉或击杀黄台吉,并不感到十分惋惜,他所在乎的可是自己虎卫营的六百余弟兄,在乎这些人还能不能活着回到小凌河对岸去。
他猛地腾身跃上了马背,双脚踩踏在马鞍之上,举目观望着战场形势,这片方圆十余里的大地上,可是已然热闹非凡起来。
在最东面是已然战亡的牛录章京彰古力所率人马,他们在旦岱、鄂兑两人率领下,正往战场这边急赶过来。
而穆德格与甄特两个分得拨什库,已然陪着彰古力一同战死在刚才的搏战之中。
现在,林芳平所在之处已然成为核心战场,这里的明军虽然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但却并未能凭借着人数优势和手铳犀利,破开鞑子巴牙喇兵的防线。
一旦陷于近战之中,悍勇的巴牙喇兵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毕竟在天生就是战士的鞑子披甲兵中,百里挑一优选出来的勇士,又都是身经百战的历练,怎会那般轻易就被击溃?
而鞑子左右两翼前出的小方阵,此刻却是处于劣势,毕竟他们这两个小方阵,都只有五十名鞑子兵,在一百虎卫营将士的攻击下,已然节节败退。
这两处方阵兵力有些单薄,在虎卫营将士近距离手铳轰击之下,可是伤亡颇大,即使其近战十分凶猛悍勇,但人数劣势太大,很难讨到便宜。
尤其是虎卫营右部千总苏老虎攻打的左翼方阵,此时已然处于崩溃的边缘。
林芳平还看到在西面,又有两道鞑子防线,虽然看上去都是只有五十余人,可己方今日连番冲锋,不止战士们体力消耗过快,就连战马脚力也已有些疲乏。
他十分准确地判断,依现在的形势已经很难突破清军防线,无法进一步突击到奴酋洪太所在之处。
如果强行发起冲锋,一旦在后面那两道鞑子骑阵被其阻截,形成焦着之势,莫说击杀奴酋洪太,真若到了那时,就连己方撤退都成了问题。
这里毕竟是鞑贼的内线,不说大凌河堡那边就有其驻军,就说小凌河畔便有鞑子肃亲王豪格的万余人马,若是其得了讯息,不消多时便可急奔而至。
可己方在小凌河东岸,就只有虎卫营的六百余将士,且还是一人一骑,若战事有变,想跑都难以逃脱。
此刻,作为明军主将的林芳平当机立断,他大声喝道:“不打嘞。”
接着,他又对着石猛大喊:“发响箭,通知特木尔脱战,全军奔北冲,绝不可恋战!”
“是嘞。”
石猛大声答应着,他此刻手铳也已插回铳袋内,双手握持着长柄大铁锤,左右一通狠砸,鞑子的兵器与他相遇,大多被击飞击落。
见周围已被石猛清理出一段安全空间,林芳平也将铁锏收入锏袋,取出雕弓搭上一支响箭,他将弓弦拉满,望北面的天空就射了出去。
箭迎风飞射而去,“呜…呜…”的声音极为刺耳,穿透战马嘶鸣与伤者的爱后,传进每一名宣府军虎卫营将士的耳中。
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呼哨声应和,所有虎卫营将士都纷纷往北面冲杀,他们以什为基本单位,每什连什长在内,共计十一人。
此刻,大家都跟着各自什长之后,而什长又寻找着队官的背旗,纷纷跟随各自主将往北疾冲而走。
…………
清国皇帝黄台吉策马在不远处的一个高地上观战,他身周是塔瞻、锡翰、遏必隆、布延额驸等官将,而在外围又有觉罗硕尔昆带领的五十名巴牙喇勇士护卫。
相比于其他人的紧张,黄台吉却显得十分沉稳。
不过,他当然也知道大家其实是担心来袭的明军,惊扰圣驾的罪过,才会如此紧张,所以并明军怪。
此刻,黄台吉见到明军已然被超哈尔所阻截,他急忙命塔瞻前去率领瓦音布的那五十名勇士,上前助战,力争将这股明军骑士全都留下。
可当塔瞻与瓦音布率领那五十名鞑子,加入战场的时候,正赶上林芳平击杀超哈尔,已然率军向北撤退之际,他们只能追逐着明军的屁股,一路追撵而上。
要说还得是黄台吉,他在派出塔瞻之后,便即发觉明军有可能会突围而去,当下就命布延额驸前去率领觉罗硕尔昆的五十巴牙喇兵,立刻往北欲图堵截明军退路。
“南军被超哈尔绊住,看来是攻不到这里了。”工部承政锡翰看着前方的战场说道。
遏必隆也在旁边附和道:“皇上运筹帷幄,南军必能一网成擒。”
黄台吉的目光仍关注着东边的战场,淡淡说道:“明军的手炮很是犀利,似乎与睿亲王描述过的宣府张诚部下所用相差无几。”
遏必隆忙接言道:“皇上圣明,奴才观南军举手之际,便见烟雾腾起,并未发现有用火绳引火动作,其所用手炮,似乎与辽东明军所用三眼铳,有所不同。”
黄台吉也是点着头,又道:“去,传令给塔瞻,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夺取几支手炮回来。”
“嗻。”遏必隆接了圣旨后,立刻就策骑奔出,一丝功夫也不敢耽搁。
望着遏必隆策骑远去的背影,黄台吉又对身边的锡翰说道:“锡翰,你在工部任职,前时又主管天助军铸炮。
你说说明军所用手炮,我大清能否打制出来?”
锡翰闻言一愣,他到工部任职也才不满两年,且多在部中任事,并未介入过工坊事务,就在半年多前,他才被派往天助军,监督铸炮。
可对于这火炮铸造之术,他也只略知皮毛,并未曾有所深研,但此刻皇上问话却又不可不回,锡翰先是在心中略微思索一番。
这才回道:“皇上,臣在天助军监督铸造大炮,匠人们多采用失蜡法来铸造,臣也曾仔细询问过,除了这红衣大炮,可还会造其他的铳炮。
那些老匠人言,但只明军中用过的火炮火铳,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铁料和时间,大多都可打制得出来,臣想前面明军那些犀利的手炮,在懂的人眼中打制绝不会太难。”
他看着黄台吉频频点头,不由又大着胆子说道:“臣在天助军造炮营地,还见到红头发、蓝眼睛的夷人,据说就连这红衣大炮,都是明国自夷人那里学来的。
有这些夷人铸炮师在,但只要塔瞻能夺回几支明军的手炮,何愁我大清不能仿其样貌打制出来。”
黄台吉对锡翰的回答,颇为满意,他点头道:“好,如此就好。”
就在他们君臣二人在此聊天之际,前方战场上的情势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明军虎卫营骑士们在鸣镝响箭的指引下,大多都汇聚到自家哨总身后,跟随着自家哨总背后的认旗,一路折而向北冲杀。
很快便汇聚成一股,他们四百余人突击黄台吉的白甲巴牙喇卫队,如今已伤亡掉队近百人之多,至于三百多一点的战士。
常正彪策马直追林芳平,十分兴奋的大声呼喊:“林总,咱砍了个鞑子头!”
他说话间抬起右手直拍打自己马鞍侧的一个大布囊,林芳平侧目看去,大布囊满满当当,还不住滴落着鲜红的血滴。
他不由心中暗自佩服起常正彪,不愧是山林中的猎户出身,如此激烈搏战中还能取下鞑子首级,他大喝道:“彪子好样的!”
就在这时,常正熊大声喝道:“林头,苏老虎被截住啦。”
林芳平连忙扭头看去,原来苏老虎的右部所在位置偏远一些,他们向着这边突围之时,恰好被及时赶至的塔瞻、瓦音布给拦截了下来。
再看自己身后只有不到百余骑的鞑子巴牙喇兵追来,而苏老虎那里却有原来左侧小方阵剩余的三十多鞑子兵,加上塔瞻、瓦音布带来的五十骑鞑子,压力颇大。
而此刻,从东面衔尾追来的旦岱、鄂兑所部,还有百余骑的鞑子也眼看就要加入战场,同时,在西面又有一支鞑贼骑队策马奔来,观其行进方向,竟是奔北面意图拦截己方。
林芳平策骑在战马上,他咬着牙当机立断道:“常家兄弟,带人回救苏老虎,一起往东杀回去,先与李长胜汇合一处。”
他说完就回身大喝:“咱们捉鞑子皇帝去,敢不敢?”
“敢,有毛不敢的?”“拼了!”“干他娘的,杀……杀……”
常正彪原本已随在大哥右哨总常正熊奔出十余步,这时听到后面林芳平这边的叫喊声,不由心中激荡,他对常正熊喊道:“大哥,我随林总杀鞑子皇帝去。”
他说完便拨转马头,向林芳平那边追了上去,而他队中剩余的二十来个骑士,以为有了新的军令,也都策马追在他的身后奔来。
恰巧被左哨总石猛一眼看到,他圆睁双目大喝道:“滚回去,别添乱。阵前违令,砍你狗头!”
常正彪闻言一惊,对于石猛他还是有些畏惧,盖因这人是一根筋,除了对张诚忠心耿耿外,便是最重军令,总是一副铁板面容,所以虎卫营将官都称之为铁憨憨。
经过石猛的一声大喝,常正彪刚刚在心中升腾起的激情,瞬间便荡然无存,他裂开大嘴对着石猛笑了一下,立刻便再次拨转马头,向着右哨骑队追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