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晓王国宝那厮和琅琊王的勾当?”
谢安故意不把勾当的具体内容说清楚,一则是甩脱责任,好像这件事都是你们年轻人密谋的,老夫不过是顺水推舟。
二则,便是试探何迈,看一看王谧小子他们这一伙年轻人每天都在商量些什么。
虽然老谢料定,这些人一定不会和他说实话,但是诈他一次也无妨,万一问出来了呢?
何迈的小脑袋瓜那是何等聪明,稍微一转就明白了老谢的用意。
“略知一二。”
知道,但是也不是知道的特别明确。
至于到底什么是何迈知晓的,什么是他可以说的,那就要看谢安如何表态了。
这一记回旋踢可谓是稳准狠,一下就戳中了谢安的软肋。
这个小子,竟然敢和他玩心眼。
他们京口来的年轻人,都是这样造次的吗!
“既然你知晓,老夫要托与你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烂厮王国宝竟然想推举琅琊王登基大宝,这件事若是被陛下知晓,他还有活路吗?”
何迈微微颔首,表示了解。
“谢公的意思是,让晚辈去给陛下透个信,让陛下能提早防备?”
谢安放声大笑,王谧身边的年轻人,果然都是些……小机灵鬼!
“这些事情,原本谁去向陛下提起都没有什么分别,可是,伱也知道,老夫位高权重,那朝堂之上针对老夫的质疑本就多如牛毛。陛下虽然信任老夫,但是如果这些话从老夫的嘴里说出来,陛下便不一定会相信。”
谢安喝了口茶,缓缓道来。
虽然都是借口,但是他自己觉得,他的理由还是很充分的。
“陛下宠信国宝,老夫与国宝不睦,这两件事都是朝野共知的,老夫去说,陛下必定会认为老夫是故意陷害国宝。”
“一边是自己宠爱的大臣,一边是亲弟弟,老夫若是张口,陛下就会陷入两难。”
“我们做臣子的,当然要替陛下多想想,不能让他为难。”
谢安此刻简直是化身谢大善人,若不是何迈早就知道他的真实面目,说不定还真的被他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给骗过去了。
好一副忠诚无二,体恤上情的嘴脸!
好!
演的实在是太好了!
何迈果断起身,行了个礼:“谢公的教导,晚辈全都记在心里,请谢公放心,晚辈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
出乎何迈的意料,一向派头很足,喜欢装一個云淡风轻人设的谢安,居然也站了起来,还要一路把何迈送出门去,如此殷勤,差点把小何吓出神经病。
“何博士,你要明白一点,整治王国宝不只是老夫一人的意思,贤婿稚远也是同样的想法,若不是他临时赶赴了新野助战,这件事老夫就交给他去办了。”
不知为何,何迈总觉得,在说到新野城的战役的时候,老谢目光闪烁,语调也微微有些改变。
很显然,王谧不告而别的行为,让谢安很是气恼。虽然从新野城传来了战报,那边的情况非常好。
不得不说,这位由他亲自挑选的孙女婿又立了一个大功,王谧的功劳,间接也能算作他谢安的功劳。
这是肯定的。
王谧进步,与谢安对他的谆谆教导是分不开的,如果没有谢安的提点,哪里有他的今天。
某王姓小哥:提点谈不上,倒是很感谢你老高抬贵手。
这是实话,要不是老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小王怎能从京口一路混来混去的,竟然混到了南阳城。
从第一仗开始,谢安就不会让他打。
从他私下违抗王恭的意图,擅自留在京口开始,谢安就有一万个理由可以铲除王谧。
但是他偏偏没有这样做,说他是借着王谧的手,打压太原王氏也好,说他只是想看个热闹也罢,总归是谢安给了王谧机会。
只是这一点好处,也让王谧记挂着,再加上,只要小慧慧过了门,谢老头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岳丈。
就算要修理,谢老头也肯定是落到最后的那一个。
而对于谢安来说,现在最头疼的一件事,当然不在遥远的南阳郡,而是在建康!
对!
正是那建康宫内!
建康的形势急如星火,要是再不出招,恐怕这大晋的天,就真的要变了!
谢安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然而,他口口声声要变天的建康宫内,现在却一片宁静,根本无事发生。
静!
太静了!
没有歌舞也没有喧闹,更没有因为喝醉了酒各种耍酒疯的吵闹,后宫宁静当然是好事一桩。
只是,这样的宁静发生在建康宫内,就有些让人放心不下。
建康宫显阳殿,宫门紧紧关闭,大太监元宝带领下的一众小太监全都低头敛目,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距离上一次宫门开启,已经五天了!
整整五天,皇帝司马曜没有踏出宫门半步!
不要说是处理朝政了,就连什么玩女人的爱好都抛弃了。是谁有这样的魔力,让一向贪恋女色的皇帝陛下突然间拥有了佛心?
难道,是美酒吗?
是了是了,除了美色还有美酒也是司马曜的最爱,若是喝大了,一睡不起,也确实是光顾不了后宫诸嫔妃了。
不不,不管是美人还是美酒都没有这样的魔力,真正让皇帝陛下闭门不出的,是一个男人!
什么什么?
皇帝陛下司马曜竟然和秦主苻坚有同样的爱好?
开发了新技能?
非也,非也。
这一位神奇男子,生的可一点不算称头,做男宠,他连门边都摸不到。但是他的本事,也绝对不是那些只知道涂脂抹粉的男宠能比的。
此人,便是席卷建康宫,游走于司马氏的天师道大天师,孙泰!
“元宝,陛下还没有出宫的意思?”
申时又到,丹阳尹王恭也如期而至。自从司马曜又开始耍心思不上朝开始,王恭就天天往这建康宫门口报到。
他垫着脚,抻长了脖子努力巴望,那宫门紧闭,门窗也都堵得严严实实的,王恭根本连一个屁都看不到。
“王丹阳,今天也是一样,陛下寸步未出,咱家想来,陛下这几日都不会出来了。”
“你是说,这样闭门不出,还要等好几天!”王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掏了掏耳洞,确定没有听错。
“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孙泰那厮,究竟向陛下进了什么谗言?”
王恭气炸了,破口大骂,元宝心下一紧,赶忙迎上前来,将王恭拉到了廊芜的僻静处。
细长的眼睛将宫殿四角扫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人暗中窥视,这才开口:“王丹阳,慎言!”
“天师的名讳,岂是我等凡人能够随意呼喊的?”
听了这话,王恭的怒气倒是消下去了一半,元宝能够把自己称作是凡人,与孙泰划清界限,这就说明,他不是天师道的徒从。
这样,他就与他有话说。
“不过是个骗子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这等败类,若不是陛下和琅琊王一味的维护,我早就把他铲除了!”
正所谓,法不上帝王,王恭虽然把司马曜也一起带上了,可是,他主要的责骂对象还是司马道子。
况且,这孙泰的来路,他很清楚,就是琅琊王把他弄到司马曜身边的,这个小子是何居心,现在也可以看清!
司马曜闭关这几天,司马道子便支棱起来了,样样朝务都揽到了自己手里,一开始就不和的王恭等人,更是饱受他的欺压。
司马曜管事的时候,众臣各司其职,大晋的朝务虽然达不到事事井井有条吧,总也还算说得过去。
因为有几大家族的制约在那里,哪个家族都生怕被别人夺了权,没有不干事的。
可是,司马曜临时歇业,司马道子这个蠢蠢欲动之徒,一跃而起,把权力全都揽到了自己的手里!
你若是不答应,他就抬出司马曜来给自己站台,动不动就是什么录尚书六条事的职位现在正是他在担着,长兄有恙,自然应该他这个当弟弟来出面解决了。
大晋境内,南到郁林郡,北到新野郡的战况,全都被他一人掌握。众臣们当然不想把这些紧要的消息告诉他一个黄毛小子,但是,这些朝廷的重要消息,送到臣子的手里,总也是要有个向上递的地方才行。
于是,司马道子就当然的成为了代替司马曜的人。
正是看到了司马道子连日来的嚣张,才让王恭更加心急。如果说,司马曜还把众位大臣当做是人的话,那司马道子就是把众位臣子当成了他可以随意差遣的狗来使唤。
呼来喝去,一个好脸都不给,那种得意洋洋还目中无人的态度,简直和他的好朋友王国宝如出一辙。
要说这司马道子的段数也是太低了些,那双小爪子才刚刚碰到朝政的边边,根本就不算是揽住了朝政,他就张狂起来。
就连夹着尾巴装几天都做不到,这样的人,怎能成大器?
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刘邦亦从不理会乡里的嘲讽,这样的雄杰,他们都能容忍一时,他司马道子算得上是哪根葱?
居然还未得意就猖狂起来,如果以后王恭就要跟着这样的人做事,他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王丹阳,事已至此,也只能再忍耐几日了。”
“孙天师之前交代的清楚,只要再等五天,陛下就可以出宫了,到时候,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五天!
居然还要等五天!
王恭骂骂咧咧的走了,元宝抹了把汗,终于回到了殿门前。他驭人有方手下的这些小太监都与他是一条心,绝不会把他和王恭私下里说话这件事说出去。
要不是有这种自信,借给元宝几个胆量,他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擅离宫门。
一扇宫门,两片天地。
皇帝司马曜盘着腿,面南而坐,他的身子距离宫门的窗棂极近,稍稍伸头,他那张大脸就可以贴着窗户纸。
他闭着眼睛,看似在沉思,其实脑子里空空荡荡。
这帮烂手烂脚的奴婢,都死了吗!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知道给他送饭!
司马曜会有这样的做作姿态,全都是拜大天师孙泰所赐。
为了搅乱大晋朝廷,孙泰可谓是处心积虑。孙泰为人极端狡猾,他也知道,天师道的名声不佳,虽然大晋朝廷人均皆废,但是对他天师道的戒备也还是足足的。
于是,自从疏通了司马道子的路线,他便定下了计划,不会盲目在朝廷里发展徒從,而是把力氣都花在司马兄弟的身上。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最为尊贵的诸侯王,控制住這样的人物,不是比盲目扩张要有用的多了。
况且,朝廷上的大臣,虽然混日子的多,但是有脑子的也更多,区别只在于,有人争权夺利,有人不乐于此道,也就不愿意暴露野心而已。
孙泰的水平也就是一般般,让他去碰朝堂上那些人精,他是不敢的,既然眼前有司馬兄弟这等软柿子,当然还是先来捏一捏更好。
为了哄抬司马道子这只蠢猪,孙泰也很是动了一番脑筋。
那一日闲来无事,他装作无意给司马曜批了一卦,谎言他这十日内或有血光之灾,当有所避讳。
那司马曜最是惜命怕死,一听的这话,登时吓得容颜大变。
这可是鼎鼎大名的孙天师说的!
谁敢不相信?
既然这个谎言是孙天师主动炮制的,他自然是想好了破解之法。很快他就对惶惶不安的司马曜说道,想要破解这血光之灾也容易,只需要皇帝陛下在建康宫中斋戒静坐即可。
这面南而坐的姿势,就是孙泰亲自传授,用他大天师的话来说,坐北朝南的这个方向,是司马曜的幸运方向。
这种弥天大谎,若是来自现代的王谧听了,当然会笑掉大牙,但是,在迷信的司马曜听来,那就是十乘十的大实话了。
更何况,孙泰还贴心的帮他想到了破解之法,那就更说明他的忠诚了。
不就是面向南方坐着吗,再简单不过了!
开始几天,司马曜也是接受良好,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的压力,那个时候,孙泰的说辞就像是悬顶利剑一般,在他的头上晃啊晃。
在丢命还是坚持坐着这两个选项之间,傻子都知道要选哪一个了。
可是,五天过去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司马曜早就已经坐不住了,他想在宫殿里转悠,他想狂笑,他想喝酒,他想出宫!
他甚至想处理朝政,批阅奏章!
只要是能让他活动活动,不再这么干坐着,干什么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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