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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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木府内外张灯结彩,从大门到院子再到喜堂都早已铺好红毡,就连院子里的树上都系了无数条红绸带。

    新家主今日娶妻,木府内人头攒动,下人们也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府中往来宾客也只是木家四部的人和更远一些的旁系,或是对这木家新家主各种匪夷所思的行径有猎奇心理,不请自来的好事者。

    蜀中的各世家大族虽碍于木家势力送来贺礼,却并无一人到场观礼。

    西南夷纵使民风开放,也无法接受义子娶养母这样有违常伦的婚礼,甚至私下觉得这前家主认的义子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吉时已到,锣鼓声响起,木府门口熙熙攘攘拥了一堆看热闹的人,新郎并未在门口迎接,喜轿已在清脆的炮竹声中抬入大门。

    喜轿在院内停了片刻,却仍不见新郎出现。

    鼓乐喧天,看热闹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扶我下轿!”清冷的声音自喜轿中传出。

    花亦雪一身火红的钗钿喜服,轻纱遮面,被婢女搀着踏入喜堂。

    堂前铺着红布的天地桌上,象征着三媒六证的斗、秤、尺早已摆好,焚香燃烛就等着新人拜天地,原本立于案前身着喜服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司仪和观礼宾客们面面相觑。

    这时一个紫衫婢女慌张的跑了进来,正是玄衣部主事人方才遣去后院找花珈的湘儿。

    “找遍了都没见主人,喜服也扔在院子里……”

    湘儿正急着要请示玄衣部的主事人该怎么办,突然见到花亦雪竟已踏入了喜堂,顿时惊的噤了声。

    不祥的预感愈甚,花亦雪一把扯掉遮面的轻纱,抬手便向湘儿扇去,“废物!”

    “奴婢该死!”被扇倒在地的婢女很快又爬起来,战战兢兢跪在一旁,半边脸俱是血痕。

    喜堂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不只为新嫁娘出手狠辣,也为轻纱下倾国倾城的容貌。

    正当大家都目瞪口呆之际,一阵清冷的萧声自院外骤然响起,瞬间盖过喜庆的丝竹乐曲,若疾风骤雨般倏地闯入内堂,声声荡魂摄魄。

    本在喜堂两旁伺候的十几名木家仆从像突然中了邪似的,齐齐拔出腰中短剑向花亦雪袭来。

    花亦雪本就料到必有变故,此时更是面露异色,只觉这熟悉的萧声已然功力大增,自己竟不能稳住心神。

    十几名目光呆滞的仆从已近身前,她袖中素织白绫飞出,直取来人脖颈,这些人却无意识似的不闪不避,手中利刃依旧扎向目标要害。

    花亦雪只好收势改变方向卷住最先袭来的短剑,一收一挥,下一柄利刃却又袭到。

    心不定则局困,连绵不绝的萧声压迫下,一时之间竟乱了方寸。

    她冷笑一声,以自己所授摄魂之术来对付自己,真是长进了。

    长袖既出,左手随即翻转成掌,劈向牵线木偶似的傀儡仆从,右手白绫竟一分为二,二为四,从四面八方缠绕住围上来的众人脖颈,只看到白绫在空中不停翻飞扭转,令人眼花缭乱。

    不到一刻功夫,数十人俱已面色青紫倒了下去。

    整个府上观礼的宾客早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四处逃散,只余被白绫绞杀数十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趟在铺满红色喜毯的大厅之上。

    萧声突然爆出一道刺耳的尾音,花亦雪只觉心中一悸,转身正要封住空门,一支顶端闪着寒光的玉箫已逼近胸前。

    花亦雪原本就内力深厚,又练了木家封禁秘术,寻常兵刃根本不可能近身,只是刚对付数十个没有章法的傀儡人散了白绫,又因萧声扰乱心神,这才露出破绽。

    玉箫来的太快,顶端两寸来长的利刃弹出,花亦雪已躲闪不及,只能避开要害,白玉寒光直直没入腹部。

    花亦雪后退一步,看着手握玉箫那人。

    本应在此时身披大红喜服迎娶自己的新郎,如今却一袭白衣胜雪,冷若冰霜。

    近在咫尺,却如隔千里。

    她脸上现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珈儿,你要杀我?”

    眼中氤氲,大红的嫁衣有些颤抖,“养育了你二十余年,助你登上木家家主之位,你竟要杀我?”

    花珈一双迷离的桃花眼此刻却犹如望不到底的深潭,泛着冰冷的寒光,再无半点柔情,“养育?你是指日日鞭笞还是做你的毒蛊?”

    花亦雪惊讶至极,“你怎会记得?”

    又不可思议的摇摇头,“不可能,没人解得了牵魂锁……”

    “解与不解又有什么分别?”玉箫再递入半寸,花珈的嘴角倏然溢出大量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襟,像一簇簇盛开的血色彼岸花。

    花亦雪见此,心中似是了然,眼中浮起渗人的笑意,“珈儿,你杀不了我!”

    她轻抬右臂,芊芊玉手拂过额边略显凌乱的发丝,将它们尽数拢在耳后,像是在对镜梳妆似的优雅闲适,“牵魂锁一系,会叫人忘了前尘往事,若动手伤系锁之人,必遭反噬。”

    她顿了一顿,眼含怜悯之色,“珈儿,你何苦伤了自己。”

    大红水袖回落半空,倏地握住玉箫,白玉萧面已隐隐显出细微裂纹,“是,我是曾经恨你入骨,谁让你是那个贱人的孩子,她倒是死的痛快,可是她的孩子却落在了我的手上,哈哈哈……”

    花亦雪似是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渐渐才平静了下来。

    她怔怔的看着花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为何你越来越像师兄……你长大了,笑起来竟和师兄一模一样。”

    她的声音突然柔和起来,乞求似的望向花珈的双眼:“珈儿,全部都过去了,我不会再伤害你,娶了我,我必会保你稳坐木家家主之位,蜀中再没有人能奈你何。”

    花珈的外袍已被血浸透,他静静的听着花亦雪的疯话,一汪深潭中盛满毫不掩饰的厌恶,嘴唇微弯,清晰的吐出两个字:“做梦!”

    一抹狠厉随即划过眼角,右手猛然使力,玉箫生生断裂,露出里面一根耀眼的金色圆管,左手为掌积聚全身内力向管口击去。

    花亦雪眼中闪过惊惧,直呼出声:“蜂尾针!”

    蜂尾针乃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狠辣武器,金管之中银针一旦发出,生生不息,任是上天入地也难以躲避。

    但银针触发需要用全身内力逆着血气运行,自身的血气逆行越快,银针的威力就越大,运气之人的奇经八脉也极容易断裂,江湖中甚少有人会用。

    他这是要玉石俱焚。

    她的面孔有些扭曲,期盼了多少年的梦终是一场空。

    花珈终究不是师兄,那个她一生午夜梦回无法忘却,却又亲手被她毁了的人。

    曾经为了救他,她跌入万丈冰潭,永远丧失了为人母的资格。

    而他却只当她是妹妹,为了别的女人远走他乡。

    失去的绝望淹没了她对人生所有的向往,她不惜窃取师门禁术,练就邪功,逆天换颜,只为他再次看到时的惊艳。

    背弃师门一路寻他而去,而他却和那个贱人神仙眷侣,隐居山林,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

    被抢夺所爱之人的恨意充斥在她的五脏六腑,即使亲手杀了那个贱人也无法释怀。

    她的一生,只剩下变着法子的折磨他们的孩子,不断处心积虑的报复他们的一切,才能带来些许快感。

    直到有一天,突然看着那个孩子长大成人,越来越像那个她魂牵梦萦的人,所有怨恨恼怒似乎都烟消云散了,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当年情窦初开的时候。

    她以为杀光所有置喙之人,摒弃世俗伦理便可以和他永不分开。

    却只不过是她疯了。

    是她执念成魔。

    铜管裂开,无数银针夹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她席卷而来。

    这时,一道鬼魅身影突然跃入大厅,伸手扯过悬梁之上的大红绸缎便向花珈手臂卷去,浑厚的内力裹挟着红绸硬生生截断花珈逆行驱动的银针。

    只听嘭的爆破之声,花珈收势不及,被震得跌落在地上。

    花亦雪亦被银针所伤,却下意识的要去抚他,一把闪耀着七星的匕首却已破空而来,陵劲淬砺的刀刃穿心而过,直把她钉在拜天地的大红喜字墙上,她大睁着双眼,望向来人,正是两日前邀入海棠苑赏花的木梓焱。

    花亦雪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喜桌上红绸托盘里的合卺杯溅入点点猩红。

    精致的妆容被血浸染,近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赢了便又如何……”

    她吃力的转过头望向倒在一旁的花珈,绝美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呵……他杀了木鼎天,他的手上沾满了木家四部的鲜血……木家不会放过他……”

    “你们终会追悔莫及……”

    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花珈左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以右臂艰难的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看也未看她一眼,缓缓向门外走去。

    一身白衣被染成血色,在喜庆华丽的厅堂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银姑、阿楚和辛星方才便在门外,早已将花亦雪控制木家族人的蚀骨丸解药分给四部众人。

    木家众人眼见花珈走出院子,才恍过神来,蛊惑木鼎天,在木家作妖多年的花亦雪终是罪有应得。

    四部最为忌惮的玉箫已毁,花珈这疯子刚遭内力反噬,也已是强弩之末。

    仇恨早已席卷众人,竞相上前便要围住他的去路。

    “弑父娶母的疯子!”

    “妖孽!”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木家四部的人,府外见危险已除又涌进来的看热闹的人纷纷骂了起来。

    花珈却任凭大家肆意的叫嚣辱骂,毫不理会,还是径自向前走去。

    曾经的他玉箫声起,便叫众人撕魂裂魄,谈笑之间,能令对方锥心蚀骨。

    现在也只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半残废而已。

    围拢过来的人有的对他尚存畏惧,悄悄退了下去,有的只是伸手去阻,又自觉趁人之危不够光明磊落,撤了力道,但还是有一柄利刃直向他身后砍去。

    他竟不闪不避,好似对周围的一切已失去了感知,所有蜚语毒言,杀伐怨气都被隔绝了开来。

    只听一声金石相撞的铮响,离他后背只余两寸的寒铁尖刀被击落在地上,嗡鸣不已。

    还待上前的木家人见出手者正是方才杀了妖女之人,随他来的丫头还拿得出蚀骨丸的解药,又似和银姑熟识,心下忐忑,便暂时收起了要和这个十恶不赦的疯子拼死一搏的心思。

    白衣浸血,步履蹒跚那人愣了一下,突然转身看向木梓焱,细长的眼睛有些朦胧,咧嘴露出一个清冷的笑:“我不喜欢欠别人情。”

    嘴角殷红的血迹蜿蜒而下,妖异如斯,可怖如斯。

    “李公子为何放过他?”银姑看着花珈远去的背影,转向木梓焱。

    “他活不了多久。”木梓焱心中有些堵,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花珈和木府的纠葛恐怕没那么简单,他想起花亦雪临死前的话。

    此次皆因在岭南遇到木玖清,才知木家人是被蚀骨丸控制,若无解药,则夜夜遭锥心蚀骨之痛,直至身死。

    蚀骨丸、牵魂锁太过妖邪,早被木家先祖封禁了几百年,却还是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蚀骨丸可解,解药却只有木家家主才知,将离谷木夫人钻研医蛊药理数十年,自然也有替代的方子。

    只是其中的一位药草难寻,木梓焱才在离开阳山岭时吩咐阿楚去寻了送来蜀中。

    而牵魂锁,并无法可解。

    留下了辛星和阿楚协助善后,木梓焱在木府门口拜别时迟疑了一瞬,郑重的对银姑道:“我有一事相托,花珈此前帮过你我,还要请你安抚木家人暂时不要寻仇。”

    银姑虽觉为难,却还是应了下来。

    她心想,木家四部此前的主事人被花亦雪所害,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只是一帮乌合之众。

    当下要紧的是尽快联络到绾衣部木得,再迎回流落在外的木玖清,才好重整木家。

    至于复仇,花亦雪已死,花珈的罪孽还是留给木家下一任家主再慢慢讨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