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既然是先生,去学堂找人好了,怎么找到我的府上?我老张大字不识几个,没有吃墨水的朋友!”张献忠道。
“老爷,这人说他是十八子的属下!必须要见你,还带来一件信物。”
张献忠刚想骂人,忽然心中一动,道:“信物是什么?”说着走出屋子,只见仆人恭恭敬敬的呈上一个金黄的箭囊。
“他娘的,故人啊!”张献忠喃喃自语。
在厅中,范青见到了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明末二号造反头子——张献忠。
史书上说他相貌奇异,颌下一部黄色长须,号称黄虎,而且这面貌还曾救过他性命。他青年时代曾在延绥镇从军,犯法当斩,主将陈洪范观其相貌奇异,就向总兵求情,重打一百军棍除名,免了死罪。
范青一面施礼,一面打量张献忠,只见他身材极高,颌下也确实一部黄须,相貌嘛!并无太过奇异之处,只能说相貌堂堂,浓眉大眼。言谈举止很有派头。历史上传说他长得像老虎,这明显就是在贬损他。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范青。”
“你是李自成的属下?”
“在下是闯营老营卫队队长。”
“李自成现在何处?”
“就在谷城县外。”
张献忠打量范青,冷笑道:“李自成派一个小白脸来送信,他现在喜欢小白脸么?”
范青毫不客气,针锋相对,“将军何必以貌取人,不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么!”
张献忠忽然一声断喝,“放肆,哪来的奸细,冒充李自成手下诓骗于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和贼寇没半点关系,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斩了!”
大厅中好几名将领一起怒吼,“斩了!”接着,几名卫兵出来抓住范青手臂向外拖。
范青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冷笑,任凭卫兵将他拖出大厅。
到了大厅门口,张献忠冷笑道:“你快快如实招来,到底是谁派你来诓骗于我?”
范青冷笑道:“我是实话实说,将军不信可以去城外看看,为什么如此武断呢!”
张献忠伸手止住正要把范青拖走的卫兵,冷笑道:“李自成与我相识十多年,他手下的将领我都认得,为什么偏偏派一个生面孔过来,不是骗人是什么?”
范青道:“闯营诸将从总哨刘爷以下都在商洛山中忙着练兵,哼!而且这些将领对将军颇有意见,闯王不愿意让他们见你。”
张献忠笑骂道:“对我有意见倒是真的!”又道:“李自成潼关突围中身负重伤,早就死了!你却在这里信誓旦旦的说他来到谷城之外找我,嘿嘿,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孩子,俺老张可不信。”
范青忽然仰头哈哈大笑,道:“人说张将军是一代枭雄,桀骜不驯,胆大包天之人。现在看来都是传言,在我看来就是个胆小怯懦的鄙夫。”
张献忠大怒:“龟儿子,我老张何时胆小怯懦了,你给我说清楚?”
范青冷笑道:“你若不是胆小怯懦,怎会老朋友来了,不去迎接,推三阻四的找借口,这分明是怕沾上交通流寇的名声,被朝廷追究。而且刚才在汉江码头,给朝廷大官又叩又拜的是何人?我只问哪个枭雄低三下四的服侍别人,只不过是个朝廷狗官罢了!这样的人闯王都羞与为伍,快快将我杀了灭口,免得这名声传到外面,成为天下人笑柄。哈哈!”
张献忠对自己刚才在码头上的举动深以为耻,心中正不自在,被范青一言戳破,大加讽刺,一张脸登时涨的通红,怒目范青,“龟儿子,好大胆子!”忽然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恐怕连李自成也瞧见了,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周围诸将见范青言语放肆,都以为依着张献忠脾气定会勃然大怒,杀了范青,所以同时把刀剑拔出来半截,只等一声令下,就把范青乱刀砍死。
范青却全无惧色,只是冷冷的看着张献忠,和他对视。
张献忠怒目范青半晌,忽然大手一挥道:“备马,现在我就去城外迎接李自成,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胆小鼠辈。”
众将一愕,好在平日里已经习惯张献忠这出人意料的言行,立刻出门备马去了。
夕阳西下,金色余晖铺在谷城县外的大路上,路口几个草棚的阴影也被拉的极长。此时,草棚外已经没有行路人了,只剩下李自成一行人,张鼐和李双喜都焦急的伸着脖子向谷城县的方向看。
本来李自成打算要偷偷混入城中去见张献忠的,被范青坚决阻止。范青以为此次见张献忠是在困境中有求于他,越是如此,越要自重身份,免得被张献忠轻视。他自告奋勇说要先进城让张献忠出城迎接,张鼐和李双喜都不相信这话,连李自成都有些不信。他们一行人归根到底都是流寇,而且是被朝廷通缉的,被视作眼中钉的大寇,这样的人大摇大摆的进城,岂不是会给张献忠添很大麻烦?
见范青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张鼐和李双喜都沉不住气了。李双喜喃喃道:“不好了,定然是他惹怒了张献忠,被他一刀砍了,这样子恐怕连咱们也有危险。”
张鼐急忙道:“义父,不如咱们先藏起来,看看情况再说。范青这人太狂妄,以为自己是谁?是戏文里游说六国的苏秦么!只怕这次大事都被他搅坏了!”
李自成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他知道范青是有能力的人,没有一定把握,不会乱说的。
这时,谷城城门开了,一队骑兵冲上官道,蹄声隆隆,片刻功夫就奔到了草棚之前。为首一名骑士,气宇轩昂,颌下留着一部黄色长须,正是闻名天下的八大王张献忠。
李自成坐在一块石头上,张献忠骑在马背上,两人对视,这一瞬间,两人脸上都没有表情。俩人之间有太多恩怨,他们二人都是陕西人,家乡相距不远,造反时间差不多,张献忠比李自成早了一年。二人年纪相同,今年都是三十三岁,李自成只比张献忠大上几个月。二人曾并肩作战,同为高闯王麾下猛将,是好战友,名气也差不多,后来因为争夺闯王的位置闹翻,几年来互不来往。现在见面,其实过去的恩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人都是英雄,都是争夺天下,反抗朝廷的豪杰,二人心中互相警惕,互相猜忌,却又惺惺相惜,互相敬佩,这种感情很复杂。
这一瞬间,双方的士兵都面色警惕,他们都猜不透自己主将的心思,下一刻是兵戎相见,还是握手言和,这是两个让人猜不透心思的男人。
忽然,张献忠脸上露出笑容,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到了李自成身前,在他肩膀上用力打了一下,“哈哈!我的李哥啊!好几年没见到你了,真是想死老弟啦!”
李自成也同样报以微笑道:“哥哥也同样想你!”
这时,两队人马才放松下来,李自成的卫队中好多人都和张献忠的手下很熟,是同乡,甚至是沾亲带故,所以也都纷纷打起招呼来。
张献忠和李自成寒暄几句,眼光转到他身边的张鼐和李双喜身上,笑道:“小鼐子和双喜都长这么大了,呵呵,上次见他们还是拖着鼻涕的半大小子呢!”
然后让他的义子,孙可望,李定国,白文秀一一上前给李自成行礼,笑道:“看看我的义子,都是独当一面的将领了!自成,这点你可不如我了!”
李自成微笑点头,心中却微微一酸,他义子很多,但年龄大的几个都牺牲了,同龄的只剩下李鸿恩一个人了。
张献忠又给李自成介绍他的谋士——徐以显,笑道:“哎,你别看他文质彬彬可是个好谋士,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我这两年可离不开他了!不过……”他话音一转笑道:“你身边这个小白脸也忒厉害了,这张嘴皮子可把老徐给比下去了!”
忽然异想天开,笑道:“李哥要么咱们换,行不行?我用老徐再加一个义子,换你的范青,你看怎样?老徐和范青都是秀才,我外搭一个义子,你占便宜了!”
众人都知道他是开玩笑,一起哈哈一笑。
张献忠拉起李自成的手笑道:“走,到我府上,上好的酒菜已经备好,咱哥俩几年没见,好好叙叙旧!”
李自成微笑道:“到你府上只怕有些不便吧!今天刚刚见你迎接了林铭球,他是朝廷大官,住在谷城县中,万一听到些什么……”
张献忠呸了一声,“什么朝廷大官,龟儿子,狗官一个。说起来,码头的事情我自己都脸红,奶奶的,俺老张什么时候给低三下四的磕过头?咱们东征西战,打了十多年仗,半个大明都跑遍了,什么样的狗官没杀过,现在我却给人磕头啦!还偏偏让你看到,你说这是闹得啥牌名?实不相瞒,弟弟已经在府中发了一阵脾气了!”
李自成微微一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弟弟现在是朝廷封的将军,我还是别进城给你增添麻烦了,咱们就在这里说事情吧!”
张献忠哎了一声,道:“哥哥不给弟弟这个脸面是不是?今天我非要和你大摇大摆的进城,奶奶的,看谁敢多说一句废话,老子干他龟儿子!走,跟弟弟进城去!”
于是,李自成一行人骑上马和张献忠向谷城县走去,进了县城,俩人并辔走在前头,只见街道两侧站满了兵,大街上闲杂人都被清退。李自成微微一笑,知道张献忠还是不愿意惹事,先做了安排。
李自成进了张献忠在谷城县的府第,在花厅中已经准备好了两桌酒席。一桌坐着张献忠、李自成、徐以显、范青四人,另一桌则是张献忠手下诸将,陪着张鼐和李双喜二人,其余士兵都在院子里吃饭。
席面十分丰盛,因为谷城靠近襄阳,所以菜品都是襄阳特色。张献忠用筷子一一指点给李自成看,“这是夹沙肉,这是三镶盘,里面有三种肉,味道各不相同,一菜三吃,各有特色。”
“哎!这道菜你一定要尝尝,这叫盘蟮,又香又酥,是专门给皇帝老儿进贡吃的,是宫廷菜,咱们苦哈哈以前连听都没听过!现在也能过一把皇帝瘾了!”
一共十多道菜都是湖北名菜,李自成都是浅尝辄止,最后把筷子放下,笑道:“老弟现在成了美食家了,日子过的不错啊!”
张献忠笑道:“咱们造反为了是什么?以前是为了口吃的,为了活命,不得不反。现在闹腾大了,干嘛还要像过去那样过苦日子?舒舒服服的不好吗?李哥,我实话告诉你,我刚刚娶了第八房小妾,不过,马上就要娶第九房了,是县里敖秀才的妹妹,是个大家闺秀。唉,我不识得几个字,却偏偏喜欢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这点爱好,可让哥哥见笑了?对了,哥哥还只有嫂嫂一个女人吗?没娶两房小妾?”
李自成笑笑道:“你知道我不好这个调调。”
张献忠哈哈大笑,“咱们一起造反十三家的将领中,我最服的就是你,最看不透的也是你。别的将领闹腾大了,都享福,过起了舒坦日子,好酒好菜漂亮姑娘,天天做新郎,日日入洞房。只有你,不管折腾的多大,天天和将士们一起吃粗粮,夜夜睡在军营,女人连碰都不碰一下,连你手下将领都有小妾,你却没有。喂!你今天给弟弟讲讲,你造反到底图啥?天天脑袋别在腰带上,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你这样勒掯自己,到底图啥?”
李自成微微一笑,“人各有志,我就是这么迂,这么不开窍,有什么办法!”
徐以显插话道:“闯王是效仿古代名将治军吧!书上说,古代名将不都是与士兵同吃同睡,同甘共苦,不贪财不好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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